午休起床後，許崇文看到滿陽台深秋的燦爛陽光，心裡很快樂。等到下午不用上課，而是去會堂聽講座加上舉行期初考試檢討會，他覺得更快樂了。他念的是寄宿學校，校風挺嚴的，高三年級一個月放一天半的假 在學校里，無論是籃球比賽、文藝演出，還是無聊的會議講座，只要不用上課，都顯得如此面目可愛。

許崇文因此極力歡迎學校舉辦各式各樣的活動。

同學拿著練習冊去做或者背誦知識點，許崇文淡定的，一如既往的，拎了本小說去看。爭分奪秒吶。

到了會堂，早就有班級落座了。他們7班擠在舞台下方一側，等待老師的安排。

許崇文隨意往正中幾排做了人的觀眾席看過去，就那樣和人群中的周學顏對視上了。後者高舉著一本書，向他揚了兩下，露出欣喜的笑容來。綠色封面的書，和許崇文手上的一模一樣，張愛玲的《半生緣》。他愣了一下，旋即沖周學顏回了一個同樣欣喜的笑容。

本來周圍看張愛玲的人就少見，更何況是男生呢。他沒想到，會在這樣一個環境下，遇到這樣的巧合。恰好是同一個版本的《半生緣》，恰好是周學顏。

坐下來後，許崇文手撫著放在膝上的書，仍感到自己臉上在靜靜微笑。

文理沒分班之前，許崇文和周學顏同為實驗班的學生。不過，周學顏位於學霸生物鏈的前列，而他在最末苦苦掙扎。沒分班前，他常常覺得自己就是那鍋好粥里的一顆老鼠屎；等到了文科班，他即使再無所事事混日子也能在班級里名列前茅（當然有樣本總量小的緣故），自卑的心理才漸漸淡化。

其實他只是個純粹文科生罷了，自然無法在殘酷的理科實驗班存活。那段日子，說得上是抑鬱苦悶的。

那麼，周學顏便是其中少有的亮點，像是天快亮前的天空，星辰寥寥，因而顯得難能可貴。

聽見許崇文的名字後，男生轉過頭來問他，你還有個弟弟麼？

他茫然地搖搖頭。

「唉，我還以為你有個叫許尚武的弟弟呢。」失望的聲口。

他坐在周學顏左下角的位置，一抬頭就可以看見他瘦削的下巴，挺好的一個位置。上課聽不下去的時候，許崇文握著筆不自覺地就畫起男生的側臉。先勾勒出臉部線條，接著是不太長的頭髮，以及微紅的耳朵，最後才細細描那一點眼角波光。他的課本、草稿本上幾乎畫滿了這樣的半邊頭像，從不示人。

色彩明亮的男生就這樣留存為記憶里自動鉛筆的鉛灰、圓珠筆的藍色、中性筆的黑色，或淡或濃。

講座開始了，一個溫和儒雅的中年男人，語調卻那麼昂揚向上。

許崇文翻開書來看。第二遍了，看到去祝家尋人的沈世鈞和顧曼楨十五年生生錯過。這一錯步，便再也回不去了吶。

坐了四百來個人的會堂里嘈雜悶抑，臨時接任的主持人是隔壁班的女生，柔軟的女聲報出文理科年級前十的名字。

「高三一班……周學顏……」

正閉目假寐的許崇文下意識地張開了眼睛，挺直上身，眯著眼尋找大熒幕上剛才被念到的名字。他有低度近視，平時除了上課之外不習慣戴著眼鏡。走路上，五米開外的人臉都是自帶柔光效果的 。

找到了，「第七名，高三（1班）周學顏」。

退步了？還是進步了？許崇文不太確定，畢竟兩個理科實驗班競爭激烈，還要看這次考試的難易程度。但總之不會太離譜，這兩年多來周學顏還是很穩定的，前十常客。像他就不行了，往往期初考試還能在一百來人中擠進前五，到了期中退到了前五以外前十以內，二期末就直接掉出前十了。這不難看出他的學習狀態，虎頭蛇尾，那一點學習熱情像殘燭，熄滅得快。

台上，佼佼者們已經手捧獎狀和作為獎品的書本等待合照，高矮不一，男男女女。周學顏站在外側，身高中等，目光在台下逡巡，遇上許崇文含笑的目光，也微笑了一下，然後收回了視線。

接下來是文科的前十名登台領獎，許崇文這次考試考了第五名。拿著暗紅封皮的硬殼證書和一本看上去很無趣的《陳忠實美文》，許崇文不自覺地低頭，盯著淺棕木地板上一塊十字形紅漆看。

大家列隊走下台時，他才匆匆往觀眾席上掃了一眼，正正對上了那雙明亮的眼睛，裡面蕩漾著笑意。

啊，就像是一直都在那一樣，等著他來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