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貓

好好養。

關盛盯著這三個字以及一個句號，足足有一分鐘了。

會是誰，給他寄一盆仙人球，叮囑他好好養。

舍友在一旁猜測，是不是哪個暗戀你的女生啊？惦記你的可不少，關帥哥。

「不知道。」他沒把舍友的調侃放心上，淡淡回了句。

「好好養」三個字是在他的名字後面加了括弧說明的，而買家的淘寶昵稱是「貓獼猴桃和四月傘」，莫名其妙啊。完全沒見過他認識的人誰叫這個來著。

「難道是愚人節禮物?」另一個舍友說。

「愚人節都過好幾天了。」

關盛搖搖頭，小心捧起長滿絨刺的仙人球，去陽台澆水。不管誰送的，先照料著吧。

也不知道它會不會開花。

去問了一輪可能送東西給自己的人，都得到否定的回答。那麼，是不熟的人了？知道自己的姓名應該挺容易，而手機號碼似乎還是有點難度的啊。他不愛透露這些個人信息。

罷了，即使這樣不明不白收下別人東西不太好，可總不能不管這盆仙人球。等找到送仙人球的人，再把它還回去好了。

十來個大大小小的綠色刺球簇生成團，看著還挺可愛的。關盛上網查了一下，是英冠玉。這品種會開花，圖片中綠球頂著一朵小黃花，像幼兒園時要上台作秀，小朋友在頭頂扎了朵和腦袋瓜差不多大的花，不自知地萌了。

他忽然就有些期待了。

對於送仙人球的那人，關盛還是挺在意的，心裡好奇著會是怎樣的人，男孩子還是女孩子?貓獼猴桃和四月傘，喜歡貓和獼猴桃?但四月傘又代表了什麼?從字面上來看，是四月的雨傘的意思嗎？

他一邊想著，一邊撐開摺疊傘，走進綿綿春雨，準備去四教上公選課。大葉榕樹下流動的傘海里，多了一朵深藍，慢慢悠悠地浮動。

快到四教樓下了，面前急匆匆走過一個撐著煙灰色傘的男生，另一隻手抱著貓包，滿臉焦急。

關盛瞥見了傘沿下的臉，認出來是在快遞點那裡做兼職的男生，半個月前收到那盆英冠玉就是經他手負責簽收的。

他是這個學期才開始在那家快遞點兼職的吧，以前拿快遞沒見過。

還有，公選課的第一節課，老師點名，叫第一遍「邵泉」沒人應，又叫了第二遍，那聲急急的「到」是在教室門口響起來的。面目清淡的男生站在那兒接受著全班人的注視，微微紅著臉解釋說，他走錯了，去了隔壁棟的201。許多人不客氣地笑了起來，關盛也沒忍住彎了彎嘴角。

邵泉臉更紅了，低著頭快步進教室，他後面還跟了一個笑嘻嘻的男生，大約是一起上課的朋友。

因此，關盛對他印象頗深。後來在公選課QQ群里對上了他的名字，起初他還以為是「全」字來著。

這會他抱著貓步履匆忙地路過了四教，顯然是沒打算上課了。

目送那朵煙灰色遠去，關盛忽然覺得，男生的傘有些熟悉，還有那隻狸花貓的黑色花紋也似曾見過。

公選課是自然地理，老師脾氣好，點名次數少。許是看見今晚來的人數比以往少了很多，存心戲弄，一個個點起名字來了。

關盛第七個被喊到。他望瞭望窗外沙沙下著的雨，想，邵泉那樣急帶著貓是趕去看寵物醫生嗎？

「邵泉。」

「到。」關盛高聲答。

老師繼續喊下一個人的名字。矇混過關了。

坐在他身邊的男生轉過頭看他，動作有點大，貌似很驚詫。

他低下頭看攤開的筆記本，一臉坦然，彷彿剛剛代答的人不是自己。

九點十五分下課，雨勢減弱了，濛濛飄起雨絲兒。

關盛折去學校北門吃夜宵，那兒的砂鍋粥和麻辣燙很好吃。

微涼雨夜，坐在店外吃熱乎乎的黏稠的龍蝦砂鍋粥，渾身滿心都暖和了。雨微弱地滴到鋅皮篷頂，攢了許久才有一聲稍大的響兒。

若不是時時望向檐外的街道，關盛就得錯過抱著貓包的邵泉了，他走進對街的水果店挑起水果來。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關盛招手叫店員來買單。

北門晚上總是很多人，熱鬧這詞從街頭擠到街尾。今晚下雨，便冷清了不少，回學校的一條路上沒什麼人。

關盛安靜地跟在男生後面，剛剛好踩著他影子尖的距離。走過一圈路燈桔光，一段黑暗影子沒了，又一圈桔光，忙踩上那淺淺積水裡皺起來的影子，濺起一小灘水花。

「……可嚇壞我了，四月你這大饞貓。」

「……下回不許了啊，四月……」

男生低低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浮在煙雨朦朧的半空，那聲氣聽著寵愛而溫柔。貓偶爾拖長了嗓音叫喚，彷彿有些委屈。

叫四月嗎，這貓。

就這麼跟了一路，對方也沒發現他。最後邵泉先進了宿舍大門，宿舍樓和他的隔了一棟。

好像真有見過他，在宿舍樓附近。

關盛努力回憶。

近來陰雨不斷，仙人球便一直擺在關盛的書桌上，寫作業看書時一抬頭就能看見。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仙人球長勢良好，絨白的短刺，青綠的肉。

大多數時候，看見它跟著就要想起「貓獼猴桃和四月傘」來，總沒什麼頭緒。又想，它何時開花呢。

過兩天，放晴了，關盛把仙人球搬到陽台，仙人球需要日照。難得陽光燦爛，他也搬了椅子曬太陽，玩手機。

然後收到了快遞點的通知信息。關盛不太確定，他最近買的東西，好像沒有這個快遞公司的啊。他特地選上課時間去拿快遞，人多的時候，快遞區摩肩擦踵找件東西可不容易。

「飯卡看一下。」櫃檯後，邵泉說，音量偏小，沒什麼表情，關盛不知道他認不認得自己。

依言出示了飯卡，接過筆在快遞單上籤字，才看見買家名字，貓獼猴桃和四月傘。

愣了下，他繼續寫。

他看著邵泉小心撕下完整的快遞單，抬起頭時面露猶豫之色，欲言又止的模樣。

關盛便不急著走了，磨磨蹭蹭地抱起略沉的紙箱，終於聽見對方開口說話。

「那個，謝謝你上周四晚上幫我。」

男生撓了撓鼻尖，不太好意思地一笑。

他怎麼知道了？關盛微笑，「沒什麼，小事一樁。」可能是當時坐他旁邊的男生告訴他的吧。

對方抿了抿唇，「還是謝謝你。」

「嗯，以後你也可以幫我的，那麼再見了。」

「欸？好的。」說著男生趴在和他齊腰的櫃檯上，手臂撐著檯面，豎起左手晃了晃，就像招財貓那樣。不自知地萌了。

「再見。」

關盛想起了他叫四月的貓，思緒又聯結起手中紙箱上的快遞單。

貓獼猴桃和四月傘。

02.獼猴桃

是一箱十二顆獼猴桃，這次「關盛」後面沒有跟著任何話。

「咦，還是上次那傢伙女生啊，肯定是喜歡你暗搓搓給你送東西。」舍長擠眉弄眼，認定是關盛的愛慕者。

「獼猴桃啊，我喜歡！」

3號床的舍友伸手就拿。

關盛微微苦著臉，「喂，別人的東西別亂吃啊。」

舍友已經拿刀削皮了，「怕什麼，等找到誰送的再買一箱還回去不就好了，不吃就得爛了多浪費。」

「對啊，不過這獼猴桃我得放軟才吃，硬的不喜歡。」

雖無奈，但他們說的有點道理，關盛也拿了一個用刀切開一頭，再用勺子挖著吃。綠肉的，個頭大，微軟偏硬、甜中帶酸的口感，他喜歡。

可是一想到送東西的人，他又沒那麼享受了，還有點想嘆氣。

到底是誰啊，難不成真是哪個女孩子?那更不能隨便接受，得把心意如樣歸還才是。

果然，不應該吃的呀。

再去上公選課，關盛提前二十分鐘就到了，教室零落幾個人 ，坐在最後一排的男生低著頭在看書。

關盛在他身邊坐下，他才抬頭看過來，愣愣的睜著眼睛。常見的雙眼皮，眼睛不大不小，瞳孔顏色很淡，正映著自己。

「今天真熱。」關盛隨口說，抬手擦額頭的汗。

「呃，是啊，」邵泉收回目光落在桌面的書頁上，「五月了。」

「昨天早晚還加件外套呢，天氣變得真快。」

「嗯。」

離得近，關盛稍稍偏頭看了他一眼，低下去的白皙頸子壓出幾條褶子。

上課時，邵泉不怎麼聽，大部分時間都垂頭看書。

關盛抄著筆記，憑藉身高優勢，從容地瞥見書頁上的內容——

「慎一最近怎麼樣?」響野一邊往臉上貼膠布一邊說。

「很精神。好像跟薰的關係很好，整天在一起玩得形影不離呢。慎一肯定是個同性戀。」

「怎麼會！」久遠苦笑。

「沒關係啊，不管是停同性戀還是什麼，只要開心就好。」雪子唇邊浮現出一絲笑容。

……

啊，他記得，劫匪團里唯一的女性雪子，是個堅定又酷的單身媽媽，對兒子慎一的教育很棒。（注①）

這麼想起來，邵泉和慎有點像呢。溫柔害羞謙遜的男孩子。

本來是九點半下課，老師一向好心提前放人。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關盛先出了教室，等在光線昏暗的走廊。

教室里燈關了一半，男生停在後門，左顧右盼。

關盛喚他，「邵泉。」這是他第一次叫他名字誒。

男生迅速扭過頭，隔著一段夜色，面目不清。

「去北門吃宵夜吧？」

對方怔了怔，走過來，說好。

晚上的北門街巷市聲喧鬧，一派人間煙火。

「那就中鍋的魚丸粥吧，還要一份炒菠菜。」關盛轉向邵泉，「你吃香菜嗎？」

對方搖搖頭。他便對服務員吩咐，「那粥里不要加香菜，謝謝了。」

似乎對自己掃了興而不太好意思，邵泉抿了抿嘴。

關盛解釋道：「我不是特別好，就是還能接受，怕你受不了得問問。」

「嗯。」

人多，等了好一會才上菜，一大鍋熱氣騰騰的砂鍋粥和鮮嫩的青菜，另外還配了一小碟酸豆角和炒土豆。

關盛先給邵泉舀了一碗，才給自己舀。

拿勺子攪拌著粥讓它涼得快些，關盛問他，「在快遞那裡兼職應該挺辛苦吧？」

邵泉也和他做著同樣的動作，時不時還往碗里吹氣，「還好，我有空就去做一下，人手多也忙得過來。」

自在了不少的樣子。

關盛抬眼瞥了他一下，兀自笑笑。

兩人大多時候都在安靜吃，偶爾閑閑說上幾句。

五月的夜空明朗，他們的視角望上去，無雲無月，宛如灑了深藍色的顏料，塗得均勻美妙。

粥還剩下一點吃不完，付錢時，關盛攔住了男生，想必對方不太擅長應付這種場面，只能由著他來。

邵泉要去買水果，過街對面的水果店挑獼猴桃。

關盛這陣子對獼猴桃很敏感，頻頻打量了他好幾眼。邵泉輕輕捏著毛茸茸的果子，嘴裡小聲嘀咕著「太軟了」放到一邊去，捏另一個，「這個好」，順手扔進塑料袋裡。

喜歡硬的不喜歡軟的啊。

關盛便笑了，不再去糾結那箱獼猴桃。

「你喜歡綠心的還是別的？」他問，然後也拿了個袋子和邵泉一樣挑起來。

「綠心的。」男生頭也不回地答道，口氣輕快。

關盛的嘴角越發翹起。

「我也是，綠心的看起來就很有食慾，賞心悅目。」

「是啊。」邵泉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已經在享受著綠心獼猴桃一樣了。

「用勺子挖著吃？」關盛笑著又問了一句。

「嗯嗯，」男生終於仰臉看他，「關盛你也喜歡這樣啊？吃硬的綠心的，勺子挖著吃？」

是第一次叫他名字吧？說起這些讓邵泉很開心放鬆啊。

關盛點點頭。

邵泉微笑著，眼珠子往上轉了轉又向下看，「嗯……」

接下來的話含混不清，關盛沒聽見，問他也不說了。

到了下周四晚上，邵泉主動提出去吃宵夜，要請回關盛。他們便去吃了麻辣燙，沒想到對方挺能吃辣，面不改色，反倒是他自己有點兒受不住了。

那之後，周四晚上下了課，關盛都會和邵泉去吃宵夜，去北門吃砂鍋粥和麻辣燙，或者去東門的冰室和麵店。吃完就踩著一圈圈桔色的路燈光慢慢走回宿舍。

03.四月

除了公選課上和快遞區那兒能遇見，其餘時間是沒什麼交集的。關盛是商學院的，而邵泉是生科院的。但有天關盛被心血來潮的室友拉去二飯吃晚餐，飯後經過古榕廣場遇見了遛貓的邵泉。

「醫生說四月太胖了，影響健康，得減肥。」他不好意思地笑，然後蹲下身去揉了揉狸花貓的腦袋，四月不滿地發出咕嚕聲兒。

室友一點也不見外地擼起四月來，惹得它生氣，想抓他們，被牽引束縛著只能不停蹦啊蹦，室友站在牽引能到達的範圍之外，臉上笑容賤兮兮的。被關盛斥責走了。四月倒也機靈，主動湊到關盛腿邊，討好地叫。

「四月喜歡你。」邵泉說。

「嗯，我也喜歡它，真可愛。」狸花貓躺在地面露出肚皮，關盛替它輕輕地揉按著， 「為什麼叫四月啊？」

「因為是上年四月份撿到的。」

「啊，這樣子。」

四月啊。

關盛抓住這個熟悉的名詞，心思跑遠了。

月末關盛又收到了一箱獼猴桃，還是「貓獼猴桃和四月傘」送的，還是經邵泉縮在的快遞簽收的。

在快遞單上籤字時，關盛瞟到上面寫著的自己的手機號碼，忽然間意識到，也許對方就是這樣子得到了他的手機號碼呢？

邵泉神色柔和，見他盯著自己看，便一抿嘴笑了下。

關盛出神想著，要說起來，最容易看見他快遞單上信息的人就是快遞兼職員工了吧。

男生在他直直的眼神中漸漸感到了不自在，摸了摸鼻子。關盛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心理的猜測一發不可收拾了。

但他終究沒說什麼。

自從那天黃昏遇到邵泉遛貓，關盛經常地去路遠些的二飯了，室友倒驚奇起來，說他是不是有古怪。關盛坦蕩盪的，沒有啊，一飯吃膩了，換換口味。

關盛可以拍著心口保證，這當真是理由之一。

落日絢爛，吃完晚飯在古榕廣場碰見邵泉，一齊遛貓。

兩人晚上都沒課，慢悠悠地回宿捨去。

暮色四起，天空是由淺到深的漸變藍。

途中路過水果店，邵泉又走不動了。

「關盛你幫忙抱著四月先。」

看著一個個挑選獼猴桃的男生，關盛心中一動。

貓，獼猴桃，四月，快遞兼職員。這些關鍵詞都指向了眼前的男生。

路燈漸次點亮，光線淡薄。

邵泉抱著四月，關盛幫他提剛剛買的獼猴桃。

無人的一段林蔭路，他假裝不經意開口問邵泉，「你養仙人球嗎？」

「嗯，養了幾盆。」男生摩挲著四月脖子上的毛，也不看他，低聲說，「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養有一盆仙人球，想知道它會不會開花，能的話什麼時候才開花——給你看照片。」

關盛停下來，掏出手機給邵泉看照片。

「你養得很好呀。」他話音裡帶著笑意。

「好好養。」，三個字和句號跳進腦海。

若無其事的，關盛看向他，「因為有人把它送給我，要我好好養。」

邵泉摸著四月的手頓住了，明顯有點緊張，「誒，這樣子啊。」

「嗯，都不知道是誰，莫名其妙的就送給我了，還說什麼好好養。」關盛假裝苦惱地說。

「啊，呃……」邵泉有點磕巴。

關盛眯了眯眼，「你說，好好養這語氣是什麼樣的?好好養加一個句號，好像是命令人一般的強硬口吻。」

男生撇開目光，手掌罩住四月的腦袋揉著，「呃，也可能是這樣的語氣——」他頓了下，才繼續說，「好好養。」語畢抿了抿嘴。

關盛聽出來他是在模仿。平淡的語調，沒什麼起伏，好像並不帶什麼企盼與祈使性質。就是那樣若有若無的，不怎麼期待著什麼的口吻。不過分期待對方會收下，不期待會有回應。

關盛笑了一聲，引得對方仰頭看他，目光交接。

「可能真是這樣的語氣吧。」

在他不錯眼珠的注視下，男生慢慢紅了臉，在路燈光里並不是很明顯。

「等它開花了，我送給你吧。」

他忽然說。

「欸?」邵泉一臉驚訝，懷裡四月拱了拱腦袋，懶懶喵了一聲。

關盛不說話，只是含笑接過了他懷中的四月，狸花貓蹬了兩下後腿，還是乖乖地換了個地兒窩著，把臉埋進關盛寬大的手掌里。

一開始不是這麼想的。而現在，把對方的心情還回去，得比當初還要多才行。

對方說好好養。開花，算是養得很好了吧。算是沒有辜負對方的心意。

但也不是突然的決定。總之，開花了就物歸原主吧。

到時候他也要說，用假裝帶點命令的威脅語氣——

好好養。

注①：出自伊坂幸太郎的《陽光劫匪》，很有趣的一本書，無論是人物還是故事，奇思怪想，妙趣橫生。

04.傘

貓，獼猴桃，四月，都齊了，傘呢？有什麼特別意蘊嗎？

關盛總是追著他問。

邵泉每次都笑一笑，「就是傘啊，這把傘。」有時說著把手上的煙灰色雨傘舉起來給對方看。

欸，總覺得這傘有點眼熟啊。關盛會接過去打量著嘟囔，然後抱怨「可還是覺得沒那麼簡單，阿泉隱瞞了什麼吧？」

「沒有啊，就是字面意思啊。」

其實他斷錯句了，是貓，獼猴桃，四月傘。四月是傘的定語，才不要告訴他那麼快。

那個清明未至，雨紛紛的四月，邵泉聽見了雨聲中隱隱約約的貓叫聲，循聲而去，卻發現有人比他更快。

高大的男生蹲在草叢邊，打著一把煙灰色雨傘，遮住他，以及草叢裡濕漉漉的縮成一團的小狸花貓，眼神警覺。

「你怎麼那麼不聽話。」他聽見對方無可奈何的話音，嘆了一口氣，「好吧。」

然後他把雨傘放在了草叢上，為狸花貓支起了一片煙灰色的天空，而他自己則淋著雨匆匆而去。

是有急事吧。

狸花貓在他走遠後，細弱地叫了一聲。被淋壞了吧，可能還餓著肚子。

邵泉走過去，蹲著撫慰了許久，才讓狸花貓放下防心，跟他走。

那把煙灰色的傘，也被他帶走了，晾幹了疊整齊收好，期待有一天還給那男生。

後來，邵泉在學校一再遇見傘的主人，可是他猶猶豫豫的，一次也沒能到他面前，更別說還傘了。而男生早換了一把深藍色的傘。漸漸，邵泉放棄了，把傘小心收了起來，放在書櫃最上面一格。

四月過去又歸來，狸花貓長大變胖了，而他只和那人說過「出示一下飯卡」「簽一下名字」這樣的話，毫無關係可言。至多，就是上同一節公選課的同學吧？

春雨纏綿不絕，收拾書櫃時看見那把煙灰雨傘，不由自主地就拿出來用了。既怕被關盛發現，又期待被發現。

直到他看見綠糰子英冠玉，為自己買了一盆的同時，想到了那人的快遞單，第一次在他手中撕掉之後就偷偷摸摸用手機照了下來。

寄到學校的快遞只需要名字，手機號碼和學校地址就可以了。

鬼使神差的，他就下了單，還在輸入「關盛」後加了括弧，「好好養。」。還特地讓賣家發他兼職的快遞公司。

並不確定對方會不會收下來養，期待又不敢想太多。誰知道，關盛竟然會替他喊到，明明兩人不相識。當朋友告訴他是個長得不賴一米八的男生時，邵泉當真不敢相信。

關盛認得他。還主動幫他。

於是邵泉蠢蠢欲動，在網上買獼猴桃時忍不住又寄了一箱給關盛，還鼓起勇氣和他道謝。

關盛很困惑吧，一而再收到同一個未知人的東西，會猜測是誰，會在腦里把「貓獼猴桃和四月」這個名字翻來覆去地想吧。

接下來，一切出乎邵泉的意料，關盛約他吃宵夜，每周四晚上的課都會坐到他旁邊的位子，路上看見了會和他打招呼，還常常在遛貓時碰見而一起。

他們越來越熟，關於兩人的事情一點點累積，回憶越來越豐滿。

邵泉想，關盛會不會發現他就是那個送仙人球和獼猴桃的人呢？對此，忐忑又期盼。

他繼續給他送獼猴桃，高興於對方也和自己一樣的口味。

還在想下個月要送點什麼新東西呢，關盛居然就說，等仙人球開花了就送給你吧。

天，關盛是不是知道了?

他當時慌亂得很，忽略了對方的神色還有話里的意思。

那個傍晚過後，關盛如往常般對他，沒有提起「貓獼猴桃和四月傘」。邵泉不安了一陣子，漸漸也放鬆了下來。他們慢條斯理地繼續相處著，關盛是個很溫柔的人，邵泉有時面對他，不得不告誡自己要按捺住。

可是，關盛卻在一個平常的黃昏，捧著那盆頂著朵朵小黃花的仙人球，站在他面前笑了笑，忽而板起臉，語氣有些凶：

「好好養。」

然後在他驚異得說不出話時，又補充，「把你養的送我一盆吧，還有把你寄給我的獼猴桃的店家推薦給我吧。」

他果然猜到了。

等它開花了就送給你吧——為什麼一定要開花才送給他呢。

他終於想到這，臉在對方專註的目光里慢慢地紅了。

在暗地裡送出去時就害怕心意被退還，被丟棄。而對方歸還的卻是不止原來的，還有他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