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夜間熟了許多，日常來往明顯多了。主要是柳鳴太熱情，路上遇見李光南總是把他拉進來一塊兒耍。

有時在圖書館他們倆也會遇上。李光南往往在臨園林設計圖，陳介坐在他對面，一抬眼便能瞧見他握著筆，一手拿尺子一點點對著畫出一道直線。對比書頁上的和他臨摹的，幾可以假亂真。

男生低頭時兩邊的劉海掉下來，陳介每每看著就手癢，終於有一天忍不住拿髮夾把它們一起固定到了頭上。小鯨魚髮夾，從王鯨鯨那兒順過來的。

李光南由著他捯飭，沒有拒絕他親手戴髮夾時餘光里有人看著他們。他收回目光，注視著面前非常近的眉眼，睫毛遮住了眼仁兒，可是他卻依舊感到了對方孩子氣的認真。

容忍度真高。因為對方是同性麼？

從廁所出來，他看著洗手池上鏡子中的自己，淡藍色的小鯨魚卧在微蜷的黑髮里。

「把額頭全露出來氣質就凌厲了好多，還好你的自然卷扎個小辮兒特可愛，看起來就中和了。」對方一面給他扎劉海，一面點著頭說。

不知道答什麼，李光南對自己的長相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從小看到大，反正還順眼就是了。反倒是陳介，每次再見他都給人少年意氣之美。舍友評價他長得一般時還反駁了幾句。

「他是耐看型，越看越好看。」

「這吧，差不多和情人眼裡出西施有異曲同工之妙。」

……

對方是無心之談。

穀雨過後，雨水漸多。往往是清晨，細雨蒙蒙，起早撐著傘走過很長的路，靜中鳥鳴清脆。

陳介也沒再天天過來北街。先前是因為排練晚了過來吃飯，順道買零嘴兒。現在他來的時間隨意，失去了規律性。

雨水滴落水泥地階沿的聲音細細的，接著被人踩碎了，李光南望出去被棒球帽的帽檐兒擋住了視線。來人收起傘抖了抖水珠，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微張著嘴整張臉愣愣的。

「今早沒課？」

陳介搖搖頭，把長柄傘擱在門框上，走到雪櫃拿了根原味的大板再回來收銀台。

李光南沒說話，給他收賬。

拆了包裝袋咬了一口，陳介才說：「下周五晚上要去聽我們唱歌嗎？」

想了一下那天晚上應該沒事，李光南點頭：「門票錢?我給回你。」

「不需要，是個清吧。」

「哦。」

李光南是頭一次去那個清吧，裝修清新風，來的人多，也沒有特別吵。

王鯨鯨也來了，拎著瓶科羅娜湊到他身邊，仰頭灌了一大口，張嘴說話時一股淡淡的酒氣噴到李光南面上來。

「都要六月份了。」女孩兒的話音帶了點嘆息。

他不太確定地應了一聲，不知道對方想說什麼。

小小的高台上孫一桂唱著《喜歡》，陳介彈吉他伴奏。披散長發的女孩一手握著話筒，昏淡的燈光下表情似笑非笑的。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歡你。」

她唱這兩句時眼神定定地落在他們這邊，不少人紛紛追著看過來。有人還吹起了口哨。

李光南無奈，只當做沒看見，一雙眼專註於台上坐姿隨意的少年。他沒戴帽子，露出形狀好看的圓寸頭。

「阿桂真美。」身邊的女孩不停喝著酒，喃喃自語。

他聽見了，笑了笑。

「噯。」

李光南偏頭看她。

她眯著眼，頭部小幅度地搖來晃去，像是有些醉了，「我和阿桂的紀念日是穀雨那天，你是打算留到夏至嗎？」

對視了一眼，他撇過頭去。一支歌結束了，柳鳴躍上台，換下了陳介。

再回頭，王鯨鯨已經不見了。

輕輕呼了口氣，他忽然也想喝點兒了。

陳介找到李光南時，他剛喝完一杯雞尾酒，眼裡顯了些酒意，水光盈盈一層罩住眼珠，看見來人如煙里霧中。

他小聲嘀咕了一句「逼人犯事兒。」

李光南沒聽清楚，追問他。陳介一手扶上他的右肩，貼近了在他耳邊說：「我說，你真可愛。」

靜了一秒鐘，李光南低低笑了起來，上半身往前傾，順勢倒在了他肩上。

「你也很可愛。」陳介聽到他說，熱氣呼在他頸側，繼而那塊皮膚潮潮的。

陳介跟著笑，「好了，互誇也是很沒臉了。」

「嗯……」

原本大家一塊回去的，走著走著，就剩下他們倆了。

李光南走在後面，看陳介搖搖擺擺地走在他前面幾步，碰見塊小石子或是片樹葉，總要拿腳尖踢著往前走。

石子兒踢著踢著偏離了方向直接飛進路旁草叢裡去了，陳介終於安分走起路來。

天氣漸漸熱了，今日格外曬，夜風還裹挾著一絲絲白天的餘溫，不冷不熱，拂過臉頰和手臂正正好。

前頭的人忽道：「明日是不是小滿了？」

李光南步子頓了頓，然後緊走了一步跟上去，答道：「嗯。」

接下來是芒種，然後就到夏至了。

他忽然想起什麼，問：「你們樂隊叫穀雨，誰起的？」

陳介拖長聲音「啊」了一聲，慢下來和李光南並行，「一桂啊，我們高中就認識的，其他人是來這兒相互熟起來的。」

「」

兩人安靜走了一段路。

周五宿舍沒有門禁，平時十一點半晚歸就要被逮了。所以這會快十二點了，倆人也不急。

快要到宿舍區了，遠處燈火連片喧喧嚷嚷。他們走進昏暗的林蔭道里。

放慢步子，李光南隨口問道：「幾點了？」

男生可能等了幾秒鐘才得到男生的應答，一方白光驟然亮起來，他的臉被映得白蒙蒙的像是在發光。

「還有兩分鐘就零點了，小滿要來了。」

李光南默默在心裡計算著。畫圖野外測距的方法有一種是測步距，他還記得他第一次測量自己的步速和步距。

差不多了，兩分鐘。

在一棵榕樹的陰影下，李光南迅速準確地握住了身邊人的手臂，偏頭親了下去。親之前也不知道會親到哪，放開了才猜著是唇角，微潤的，沾著些許科羅娜的酒味。

陳介一動不動的，李光南曉得他又愣住了還沒反應過來。

「小滿了。」

沉沉的話音落下來，帶著些許嘆息的意味。遠處人聲，近處蟲鳴，一團亂。他應該懂的，他懂的。

陳介不自覺地低低重複道——

「小滿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