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柯霖掉發的罪魁禍首是，含羞草。經常觸碰它，容易導致脫髮。

啊？！

豈非是引狼入室?當初也沒有認真查完關於它的資料，哪裡想得到會是這樣的。

回家的一路上，柯霖想了又想，扔與不扔，實難抉擇。

最近逢著落雨天，下午日頭一黯，風來雲卷雨簌簌。帶了傘也不好生生往急雨里走，若不趕時間何必弄得一身狼狽。

柯霖在路邊廊下避雨，卻見原本空無一人的雨幕里飄來把橘黃色的小陽傘，以為哪個小姑娘呢，瞧多了幾眼，竟然是倆大男人，挨得緊緊的。單手摟住旁人的那男人，遠遠地忽回頭望了他一眼。雨簾重重，柯霖就是覺出他那一眼的若有所思。

這樣的天氣，最多稀奇古怪的事兒發生的了。真是什麼奇人仙君，也說不定啊。

他胡亂想著。

這雨來也快去也快，柯霖甩掉滿腦子的想法撐了傘家去。

進了小區大門，雨早停了。路過花壇，鵝掌柴的葉片托著雨滴要滴不滴，五色梅的花團閃著雨水珠光，魚尾葵瀝水濕翠。

柯霖左瞧瞧右瞅瞅，早忘了關於含羞草的糾結。等他一進門，看見窗檯上亭亭的一株，立在他一眼相中的花盆裡——捨不得啊。

柯霖坐在它面前，一邊碰它一邊發牢騷:「欸，沒想到你這麼能耐，要是再把你留這兒，我三十沒到就得禿了。」

禿子！活該！

含羞草控制不住地收縮起自己，又氣又得意。

柯霖碰到哪，它縮到哪，直至渾身收起來。心裡可舒爽。

他嘆一口氣，無奈而愉快。然後把它挪到了陽台上，那兒養了尤加利、薄荷、紫蘇、海棠花等大大小小的植物，不怕它寂寞。

拉上玻璃門，一天去弄它個一兩回就沒事了吧？

含羞草本以為自己可以重得自由，哪知低看了這禿子的賊心。

但到底也算是達成了一定效果，禿子來戲弄它的次數少了許多。搬的陽台也好，有朝暮的霧氣，有飄進來的雨絲，有如練的月光。其實它在這兒挺好，花壇里的植物遮住了它許多日光搶奪了它的養分。而今禿子還會給它施肥。

他也不壞。

他不再時時騷擾它了（雖然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含羞草對他的怨氣也就淡了，反而想起他的好處來，漸漸地就不喊他禿子了，也控制自己不再釋放有毒物質。

某個月明之夜，含羞草忽然就凝練成形了，只是淡淡的模糊的一個人影子，還未徹底成功。他輕鬆穿透玻璃門，在久違了的客廳里轉悠，摸摸沙發無果，在窗檯坐了浴了許久月光，又起身飄進主人的卧室。

他睡得正熟。

含羞草湊到他臉邊，借著月光打量。

有點兒娃娃臉，含羞草在心裡邊嗤笑一聲，伸出手試探著戳了他的臉頰一下。居然碰到了，那肌膚陷下去了一些，柔滑溫熱的觸感。

我遭過的罪，准叫你有一天全還回來。

含羞草恨恨地戳了幾下。

柯霖於睡夢中似有所察，皺了皺眉，哼唧了一聲。

它住了手，見那人沒有醒來的跡象，最後在他臉頰摁了摁，飄了出去。

天亮柯霖醒來，隱約記得夢見了個美少年總是戳他臉玩。再要多想，卻記不起來什麼了。

坐在床上等初起床的迷瞪勁兒散去，無端卻勾連起那日廊下躲雨的記憶，那對共傘的姿態親密的男人。

當時不覺什麼，今時今日才恍然大悟那摟緊的手是個什麼意思。

將含羞草搬到陽台後，忍住了手癢，柯霖的掉毛情況得到了顯著好轉。

但是那被美少年戳臉的夢卻夜夜不休。偶有三更夜，他自夢中驚醒，床邊一抹瑩白纖長的影子，一睞眼便消失了，唯有月色入水。像是迷了眼的錯覺。

他起身出客廳倒了杯水，望得玻璃門影影幢幢，銀光傾瀉。拉開門，無須燈火也能準確尋著他的含羞草。它開的花這幾日全謝了，長高了好幾厘米，新長了四條分枝，互生的羽狀複葉嫩綠。

習慣性地伸出左手食指，快碰到時卻停住了。

他想起了夢裡的美少年，面目越來越清晰，含水目塗粉唇，整個人有著白裡透紅的粉嫩感，跟他家含羞草的小粉絨花似的嬌粉。

然而性子頑劣，總是百般戲弄他。難不成是自己弄這含羞草弄得多了，讓某方神聖看不過眼了。

含羞草還是頭一遭見他沒作弄自己。

稀奇。

它都做好對方一碰自己就大變活人嚇死他的準備了。

連擺的什麼姿勢都想好了。

柯霖在一家小遊戲公司做美工，最近忙得很，天天加班。連做飯都顧不上，大多叫外賣。

回家看眼養的植物沒事兒，再幹點別的，就只想爬上床睡覺了。

近日家中的怪異，他也無暇多想。無非是些小事兒，偶爾雪櫃里的吃食不見了一些，他不大相信是自己吃掉而不記得了。有時加班回來，他的花草都澆過了水。明明那天也沒雨。七十平的房子似乎哪裡都有細微的變化，若是真有人或別的生物，對方貌似一點兒也不在意留下痕跡。

最終任務完成，加班告一段落，柯霖在傍晚六點準時下班。在公車站等車，夏日天黑得慢，落日慢吞吞地往下挪，雲霞爛漫。

哼了一路的歌兒。開門就聞到一股酒氣，沙發上躺了個人。

顧不上換鞋，柯霖緊走了幾步又放輕腳步，躡手躡腳走到那人跟前，對方也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小小的鼾聲在滿室夕光里起伏，酒氣泛著甜味四溢。他顯然是醉了，麵皮紅透了，眼皮都泛著粉。那本來如含羞草花色的唇瓣顏色更深了。

可不就是那夢中的美少年。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