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銜蘆枝
小說: 戀愛吧 作者:一颗银牙 字數:2301 更新時間:2019-09-21 11:05:01
像那個失意的夜晚,盧枝在他身邊坐下,但等對方出聲了他才曉得。
「玉米,吃嗎?」他把透明塑料袋裝著的甜玉米遞給他,手指尖泛紅,呢子大衣袖口往後褪出一小段手腕,稍顯幹燥的白。高子厚盯著這段手腕愣了幾秒鐘,才抬頭和他對視,男生臉上是為他熟悉的神色,微笑起來細眯著雙眼,和春日晴天的風一樣,溫軟極了。
甜玉米,給他買甜玉米的人,和從前無二。
高子厚彎唇笑了,頗有些理所應當的語氣:「要啊。」
「考研如何?」他問,邊啃著玉米粒,邊側臉看他。盧枝並腿坐著,腳後跟抵著大腿根,兩手抱住膝蓋。
這個坐姿——高子厚管不住自己臉上的笑意。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觸碰到了他心中對於「可愛」這個詞的理解。很多人都不習慣於用可愛形容一個青春期以後的男生吧。高子厚覺得不然,反正可愛不分性別。可愛就是可愛。陸秋葉以前聽他這麼說會撇撇嘴不說話,分明是「恕難苟同」之意。
盧枝喜歡走道牙,搖搖擺擺,像初學走路的小鴨子。靠著樹幹閉眼打瞌睡時,嘴唇微張,露出門牙,上唇尖翹翹的,有種很可愛的神氣。
顛球時也很可愛。脾氣很好,面對別人的玩鬧時無奈又包容的表情,當真是可愛……
盧枝笑眯眯地對他說:「自我感覺良好。」——這個時候有點小臭屁的樣子也很可愛。他才發覺,他對盧枝覺得的可愛,比從前對陸秋葉還要多。
「呔,臉大。」高子厚用右腳踢了下他的左腳,然後說起自己實習的情況。
兩人聊些瑣碎的事情,漸漸擺脫老友久別重逢的感覺,仍然如舊日。
啃完一根玉米後,高子厚主動提起:「陸秋葉來找我了。」
盧枝哦了一聲,沒說什麼,把下巴支到膝蓋上去,眼睛盯住不遠處繞桿練球的人。
高子厚忽而感到難為情,也閉緊了嘴巴。他想說對不起,但若說了反而更讓他難受,也讓自己更難堪。
高子厚想,他真失敗呀。
這次見面之後,高子厚好像打破了心中某種束縛,又能夠重新自如地找盧枝聊天了。對方也和以前那樣,好像沒什麼變化。有時來往太密切,他恍然大悟那樣告誡自己不能這樣,於是刻意不去找盧枝,然而沒幾天又故態復萌。這樣反反覆復,連高子厚自己都覺得不妥。
若即若離在愛情里好像不是個好詞呀。等等,愛情?
高子厚苦惱地甩甩頭,逼迫自己投回工作中。
寒假,是趕畢業論文的好時候,有多少天都感覺不夠。
等到最終稿交上去之後,畢業照也要拍了。盧枝比他早一周。
五月,枇杷初熟,街邊店裡,黃橙橙擺了一塊地方,剛上市賣得賊貴。
「嘿,盧枝兄,身價倍增呀。」高子厚揶揄他。
「買不起,我請你吃。」男生低頭挑著果子,隨口答。
請你吃枇杷——盧枝。
高子厚一手捂住頭,好像嫌棄一層腦殼還不夠遮擋住什麼。
盧枝穿學士服的樣子,在高子厚心中成為「可愛」這個詞的具體釋義之一。即使盧枝身量頎長,五官也絕非傳統意義上的可愛。
高子厚拍畢業照那天,陸秋葉的班級也在拍,吵吵嚷嚷一團人,從大門一路取景進來,衣服都換了幾套,累得慌。
盧枝跟著大隊伍給他拍照。隨行的還有師弟師妹,高子厚曾經待過的校隊里來了許多,擁住他。高子厚長手拎住盧枝,將他拉進了包圍圈中心。
暮春,風軟,太陽像一顆明黃的橘子。綠茵場廣闊,高子厚穿著那身22號球衣,抱著足球,站在盧枝的鏡頭和眼裡。
他又和他的足球,接受他的注視了。
陸秋葉抽空過來和他們倆聊了會,言辭神色間儼然舊友,不復留戀意。
逮著個機會,他和盧枝溜了,挨肩坐在球場的觀眾席上,說,「哎,過去了。」
盧枝沒有看他,聲音平靜,「嗯,過去了。」
場上,院隊在進行友誼賽。
高子厚想起他在球場邊和他說的話,說他們以後沒有機會在一起了。他那時並不覺得多麼難過,更多的是在糾結如何才能減小他的拒絕對盧枝的傷害。
物是人非。這片球場要經歷多少次這樣的事情呢?想必它也習慣了吧。
習慣。
這兩個字——他忽然噗嗤笑出了聲。
盧枝瞥他一眼。
高子厚面朝他,認真地說:「我覺得我很傻。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盧枝好像不太在意的樣子,「畢業的時候有這種念頭很正常。沒什麼,總會過去的。」
他重複了他說過的話,高子厚才意識到,他們之間對「過去了」的理解存在差異。盧枝是指一切都過去了。
高子厚剛才只是想說他和陸秋葉已成為過去了。這是一句帶了暗示的話。他必須得承認,在當時出口他就已經察覺到自己潛意識的念頭了。
中場休息,盧枝把頭靠在椅背上,溫厚的日光無處不在,灑滿年輕美好的面龐,舒服得令他半闔起眼簾,唇尖翹起來。
擰著頭看他,高子厚想起某個午後,在小葉欖仁樹下吃完芝士蛋糕,他躺在柔軟清香的草地上睡著了。
迷迷瞪瞪,將醒未醒,隱約覺察他的左手掌似乎被人握著。是盧枝。
兩耳外,雁鳴。鼻尖,狗尾巴草刺絨絨。唇上,似乎是微微鹹澀的。
足足兩分鐘的時間,手才被放開。
那是十月份,天氣還很熱,手掌滲出汗來了。那種汗涔涔的濕熱感覺,他忘不掉。
03.
研究所正式開學那天,盧枝看見了高子厚。
高子厚說:「現在街上都沒有枇杷賣了。」
「過季了啊,當然沒有了。」他回答。
「明年又能吃上了。後年,還有很多很多年。一期一會,長長久久。」他笑起來。
盧枝沉默很久,「高子厚,你為什麼在這。」他不是早就收到了好幾份待遇優厚的offer。
高子厚說,「我來這找了工作唄。」
「你……」
「至少三年內,我們還會在同一個地方。」
盧枝輕咬著兩側的口腔軟肉,眼睛很酸。
高子厚嘆口氣,「你以前說鈍器傷人。那時候我當然做不到直接,那種情況我也還是下意識要珍重你。不過現在還是直接點好。我後悔了,對於我說過的話。我不想和你那樣。」
說過什麼?盧枝此刻站在高遠的藍天下,陽光直射在他眼睫,暈晃晃的。
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好像不太對,不管了。抓住眼下,奔向明日。
「那我們以後可以一起踢球,周末。」盧枝眯眼笑,「s大的球場很好。」
「不止踢球,還要一起閒蕩,睡懶覺,隨便做點什麼,還有這個——」
高子厚牽住他的手掌,微微溫熱。
大雁又要南飛了。
一一銜蘆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