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回學校簽字。

昨兒個是報志願截止日。糾結了幾天，從一開始的幻想到最後的沒得選擇。三十萬文科狗中的一隻，比一本線低了三十幾分，能去哪？說妥協，妥協多好聽啊，這明明就是沒有選擇。

這他媽多像我的暗戀。

出成績之前，我和基友打賭，考好了就去和師妹表白。我還哼哧哼哧地想著，哎呀哎呀我真的要表白嘛，被討厭了絕交怎麼辦？我不敢啊我好怕怕啊！可是師妹答應了我怎麼辦？！

現在呢，他媽的，我聽見生活啪啪打臉的聲音，又腫又痛又辣。

我表個腿的白，連上天都認為我不可能和師妹在一起。

今兒是周五，許多家長呼啦啦湧進學校來準備接孩子。不知道這裡邊有沒有師妹的家長呢？

我木著臉繞過他們，上樓去辦公室找領導直接列印簽字。

師妹她們早就搬進高三教室了。我提著外賣路過其他班級，走到走廊盡頭。現在是第二節課，還有幾分鐘才下課。

師妹沒有帶手機，她不知道我帶東西給她吃。等下見著她，我可以說，我是投桃報李。

在我上高三這一年，一個月回一次家，師妹經常給我帶外賣。

同時，我作為高三生，中午比高一高二的提前五分鐘下課，不要小看這五分鐘。飯堂就只有那一個，窗口也是那幾個，好吃的飯菜也就那幾樣，你稍微去晚了就能去知乎上回答「作為龍的傳人是什麼體驗」了。

師妹對此深有體會，經常錯失她的心頭肉——剁椒魚頭。

我也愛剁椒魚頭，更愛師妹。

所以從我剛上高三對她一眼淪陷，我就承包了她的午飯打餐。

高三幾百人也是不小的競爭，我也得一下課就百米衝刺，永遠沖在吃飯的第一線，幫師妹打好飯菜裝好湯再端到她們班的飯桌上。

所以師妹才主動給我帶吃的，來探監。

《Summer》的調子歡快地響起來，這個下課鈴聲還是我剛上高三那會換的。

「方絳！」師妹見了我似乎很開心。

我朝她揚揚袋子，「淼淼——今天好熱啊！」

「所以你去簽字了？改志願嗎？」她問。

「嗯哼。」我打量著她，「不改，多麻煩啊，反正也找不到什麼好學校讀。」

師妹今天穿了校服短褲，兩條又白又細又直的腿露了一半，看得我好想跪舔。

「別傷心，考差了也沒辦法，上帝會為你開一扇窗的。」她給了我一個微笑，滿含安撫意味。

「窗下面是懸崖吧。」我自嘲道。

「……」

沉默了一會，師妹說：「我爸媽說今天沒空來接我，你能不能等我放學一起回去」

我們回家坐同一路公車，但她比我先下車。

「好啊！」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去閱覽室等你。」

我把東西給她，就要走。

「蔣淼淼，什麼好吃的啊我也要！」一個男生走來和師妹嘻嘻笑說。

我心裡立馬警鈴大作，就是這傢伙，不久之前出現在了師妹朋友圈裡，就他倆的合影，舉止親密，這男的居然攬我師妹的肩！日，吃個腿，我讓你吃屎。

可是在小師妹面前，我又不能幹什麼殺人越貨的事兒，只好鬱悶地去了閱覽室。

沒什麼人，閱覽室阿姨還是坐電腦前煲劇，日子真清閑。我都不知道以後畢業了，這樣的工作找不找得著呢，唉。

前途渺茫，愛情事業雙歉收。

我站在報紙架邊，看向前方的木質桌椅，靠窗那一張，師妹經常坐那兒。她往往翹了理綜課，體育課也和我一樣愛來這兒打發時間。

就是在這，我鼓起了勇氣勾搭了師妹。借著「你看的雜誌看完了給我看」的契機，開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好基友的展開。

現在坐在她常坐位子的對面，這是和她一塊兒走的好基友妹子的位子，而我總是坐遠了好肆無忌憚地偷看師妹。

側臉，正面，背影，低頭時長發滑落的樣子，扭臉問我怎麼不坐過來時的迷惑表情，不知看到什麼而皺起秀氣的眉頭，笑時臉頰上深深的酒窩……

你酒窩的深度，我好想用舌尖測量。

四點十分放學，過了不到十分鐘師妹就來了。

「這麼快」

她歪頭一笑，「不想讓你等太久嘛。」

這個如此軟妹的動作讓我心頭蕩漾，理由也是。師妹快說你是不是喜歡我！不娶何撩！

我手機鈴聲響了。

師妹有點兒詫異，「你也喜歡這首歌」她前一陣子在朋友圈發過。像她這種不常發朋友圈的人，既然發了一定是忍不住了想要表達對它的喜歡。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陳奕迅深情地唱著：「 願意用一支黑色的鉛筆/畫一出沉默舞台劇/燈光再亮也抱住你/願意在角落唱沙啞的歌/再大聲也都是給你/請用心聽不要說話…… 」

是我媽打來的，問我什麼時候回去。我說和朋友在一塊，可能會比較晚。

就在等待師妹的時間裡，我猶豫不決，要不要表白。反正都是死，那就死得更慘烈一些唄，徹底地結束高三。

可是這會拿著手機，和師妹面對面地站著，我仰臉，眼神只敢落在她的嘴唇上。

「淼淼……」我猶豫地開口。

「嗯」

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從上往下落下來，壓得我不住地顫抖著睫毛，嘴巴張張合合，那四個字就在口腔里打轉，轉得我的心轟隆隆地響。

「怎麼了，阿絳」

「沒什麼，走吧。」我終於還是吞下了那幾個字，它們在我胃裡沸騰，想要搞大事兒。

橋豆麻袋，師妹剛剛叫我什麼來著——阿絳！好像很親密呢。

臉上燒起來了，還好師妹走在前邊沒看見。

學校在郊外，鳥不拉屎的破地兒。巴士沒幾路，我們等806，路線長，坐這一路車的人特別多。

我們去公車站後面的百貨店買五羊雪糕，我紫芋味，師妹荔枝味。

雪糕吃完又過去很久，一輛806姍姍來遲，車上擠滿了人，跟下餃子似的，車站上其他人都硬生生擠了進去。我和師妹站在門下，猶豫了幾秒鐘還是果斷放棄了。

恰逢周五，學生放學，職員下班，估計要擠爆了。

我提議去買點東西吃，坐坐玩手機等到晚一點再坐車，可能沒那麼多人。

師妹同意了。

我其實很緊張，因為我還在醞釀著表白的事兒。

我倆買了飲料和零食，走上萬科小區大門口的階梯，上面一個小廣場，桌椅齊全，好些個人窩在藤椅里玩手機，估計是小區的居民。

這地兒恰是風口，近黃昏的山風涌過來，吹亂少女的長髮。我直勾勾地盯著旁邊的師妹，想像自己是那一綹黑髮，擦過她耳邊鑽進粉潤的唇縫，一絲絲兒痴漢的洪荒之力就要把我的理智掀翻了，我想立刻！馬上！告訴她！我喜歡你！然後嘴她！

「方絳你看什麼？」師妹突然出聲，就像此刻的風吹響西瓜瓷風鈴，清脆悅耳。

「啊沒什麼。」我慫了，體內的洪荒之力一瀉如注。

我低頭看手機掩飾自己的失態，基友顧望給我發微信，問我去學校見著師妹沒有。

「我們在一小區門口坐著呢。」

「就不能找家店嗎？你怎麼那麼慘為師妹鞠一把淚。」

……

我直接拍了現場圖發給她，「你以為我在馬路牙子蹲著嗎？！我樂意還捨不得師妹呢！看看我和師妹坐這兒吹風吃東西玩手機可嗨了呢。」

「在我心中，你的形象一直就是蹲在大馬路上吃便當的農民工。【微笑】」

「滾蛋！」

「你有種和師妹表白啊～」

媽的，轉移話題。

我咬牙切齒地打字，興許是這副模樣被師妹看到了，她湊過來問我，「幹嘛？和誰聊天呢？男朋友」

我把手機歪向另一邊，退出聊天界面，「哪兒呢，淼淼你說我這樣兒找得到男朋友嗎？」還故意抖著一條腿，還真他媽一秒農民工上線。

師妹樂了，「阿絳，找不到男朋友，還有女朋友呢？」一雙漾滿笑意的杏眼膠著著我的眼神。

師妹這什麼意思，難道她知道我喜歡妹子了？好事還是壞事要不要一口氣兒全說了算了。

我正躊躇呢，師妹就撤了，自己玩兒手機去了，笑得可開心了。和誰聊天呢？該不會是那個男的吧？

我咳了兩聲，「淼淼，又和你那誰聊天」

師妹抬頭看我，「你說誰」

「還能有誰，」我撇開臉，「你朋友圈合照上那男的啊，長得還行啊，你倆啥時候成啊？記得請我吃飯。」

請個屁！你們敢在一起我就打斷你們這對狗男女的腿！師妹你快說沒這回事兒！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沒什麼，嗯……」結果師妹含糊地應付了過去，不接茬了。

我日，這他媽就是有一腿了啊！

草，我就知道窗下面是懸崖，我不該推開來往下瞅的。這不，現在小心臟不行了。

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

我們一直待到五點多，我手機也快沒電了，準備去等車回家了。

重新站在公車牌下，我越發焦慮，到底要怎樣才能鼓起勇氣表白啊，好想上知乎提問……

這回沒多久車就來了，還是那麼多人，但好歹比上回少了些，我們能順利地上去成為兩隻餃子，找到落足之地。

我們挨著後面的柱子站，握著柱子比拉著吊環輕鬆些。

一路上堵得昏天黑地，人越上越多，把我倆擠得越來越近。我表面上對這情況不耐煩，內心卻是大寫的偷樂，恨不得永遠也別到站。

師妹比我高些，她挨著我身側，鼻子隨時就要戳到我腦袋了，呼吸毫無障礙地噴灑在我頭髮上，一點點變燙。

我不敢抬頭看她，怕她發現我的臉，紅成了食堂的番茄。

很久之前，師妹有一次坐公車，我也在。那會我們還不認識。

師妹坐我前面，我盯著她背影一直看，都快看出倆窟窿了。跟著她給一位老大爺讓了坐，站到了我身邊。

我目視前方，總覺得一雙爪子放哪兒都不合適，在膝蓋上撓來撓去。

要知道公車司機一般都是大叔，老司機，分分鐘給你飈一個車。當時毫無徵兆地，師妹就這麼倒在了我身上，柔軟的少女的身體貼著我，長發劃過我臉，洗髮水的香味鑽入鼻腔。我全身包括我的十八厘米幻肢，秒硬。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怎樣，耳邊似乎落了一聲輕笑。然而師妹站直了，一臉純真抱歉地和我說對不起，我手足無措地擺擺手錶明自己不在意。

此時此刻，腦子裡回憶一大堆的我沒注意到公車拐了個彎，腳下沒站穩一個趔趄倒向了師妹那邊。

我剛想站好，腰就被一雙手握住了，隔著T恤衫下，那兩塊皮膚感受到對方的熱意，燒得我想一個猛扎躥到車下。

「站好了，阿絳。」話音就在我耳朵尖上，熱氣烘下來，無處可逃。

在我發瘋之前，師妹鬆開了手。

我又慶幸又失落。

師妹到站了。

我還是沒開口。

「再見，阿絳。」師妹對我笑了一下。

我看著她轉身邁下兩級階梯準備下車，書包上掛著我送她的哆啦A夢小玩偶，藍胖子咧著嘴笑得二兮兮的。

師妹就要走了——這個念頭攥住了我的心。那一瞬間我腦子裡想起的是，淼淼說她的名字是算命先生起的，謂之「五行缺水」。提到算命的，我倒是記得七歲那年，有個搞風水看手相的老婆婆說過我不能下水，太兇險。後來長大了自然不以為然，但是我一直將這作為不游泳的借口。

名字里有六個水的姑娘，我喜歡上她就好像跳入了一個美麗的深潭，有點兒萬劫不復的感覺。

這話跟小說似的，我喜歡。

——我跟著師妹跳下了車。

「淼淼！」

「阿絳你不是還沒到嗎？」

我沒接話，直接拉住她的手就往不遠處的運河邊走，那兒沒什麼人，一層薄薄的河水發黑髮臭，不是個表白的好地兒。

「怎麼了？你要拉我去哪裡？」師妹還在問，但沒掙脫我。

停在河邊一株雞蛋花下，我深吸了一口氣，「淼淼，我喜歡你！」

我去，我真的說了出來。糾結了那麼久，出口那一瞬間，我居然覺得輕鬆。狗日的，也許是因為我早已經做好被生活再次啪啪打臉的準備。

師妹一秒變臉，「你……」

我伸手虛虛掩在她嘴巴上面，「不要說話！」

「願意用一支黑色的鉛筆 」師妹猶疑地介面唱了起來。

「……」師妹你不要這麼脫線逗逼啊！

我在對你表白啊，你認真點！我都要哭了。快給我搶救一下！

「淼淼，我喜歡你很久了，你不要和那別人在一起行不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對你更好的。」我硬著頭皮說完，詞兒都是先前在腦子裡過了無數遍的，此刻從嘴裡吐出來，真是，格外的羞恥！

沉默，我的心也變得哇涼哇涼的。狗日的，老子真的要徹底和高中拜拜了。學業，愛情，都要見鬼了。

就在我想要開口說我開玩笑的，她抬起了一直低著的頭，臉頰紅紅的就跟她身後西邊的天空似的，「其實我一開始是想說，我也是。」

「啊？」我一臉懵逼。

師妹不說話。

又陷入了迷之沉默。

汽車喇叭聲兒一串一串，我猛然間醍醐灌頂，「淼淼……你……是說……」不可置信，結結巴巴的。

「嗯。」師妹用力地點了點頭，「就是你想的那樣。」

「我……」

師妹打斷我說，「現在輪到我說，你不要說話。朋友圈合照那男生是我好基友，他有男朋友的，你懂了」

這是要全民搞同的節奏嗎？

「是他說讓我刺激刺激你，不然猴年馬月才能搞到手。」

師妹，你一女神形象說搞到手這種大粗話真的好嗎？

師妹又歪頭笑了一下，接著說：「阿絳，我也好喜歡你的。」

那幾個字準確地擊中了我的心臟，一陣劇烈的收縮，彷彿我剛剛從上帝開的窗子跳了下去，我以為會是深不可測的懸崖即將屍骨無存，卻意外地被一片柔軟的雲海接住了，夏天陽光味道的雲，撫慰了惶恐的心。

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師妹笑盈盈地看著我，即使只是抿唇也會深深陷下去的酒窩，讓我有種醉酒的錯覺。

你的酒窩沒有酒，我卻醉得像一條狗。①

心裡一陣陣的蕩漾，我踮起腳尖，親上她左臉頰的酒窩。

——不要說話，請用心聽。我所有的感情都融在聲音里，想要傳進你的耳膜，流入你的血液，最後到達心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