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整整一個月過去了，那男生隔三差五就過來，往往是在一天之中最炎熱的午後。無非來做作業，睡大覺，打掃衛生，動過兩回鍋勺。做的飯菜味道勉勉強強，不如張浥塵的。

張浥塵從小就跟他奶奶學習做飯，完美繼承了老人家的精湛廚藝。

尉遲恭一直認為，秦瓊的真身會留在張浥塵家，為的就是這小子的飯菜。當然，他不會傻到說出口的。秦瓊肯定不會承認。

對於家裡不速之客的痕跡，張浥塵雖有過察覺，可他常常將此歸結為自己的粗心大意，小小的疑慮便煙消雲散。

連尉遲恭都搖頭嘆氣，罵一句"大頭蝦"了。

"我問過土地了，"秦瓊躺在沙發上，臉對著金魚缸，眼珠子隨小金魚轉來轉去，"她說那傢伙沒準暗戀張浥塵。"

"咦土地老兒那麼快回來了?--等一下，暗戀?他也好龍陽?"尉遲恭大呼小叫。

"大驚小怪。"秦瓊懶懶翻個身。

屋主是個同性戀，跟隨其長大的門神不可能不知道。要說，還是他們倆先看出張浥塵這點來的。青春期時，別的少年眼珠子黏在女孩兒家身上，他天天跟著一個學長，夢裡是斯人，醒來依舊是斯人。要命的是，這蠢貨還以為是單純的崇拜敬仰之情。看見學長有女朋友了，心痛之餘還安慰自己只是羨慕。

秦瓊好心地推了他一把，讓他做了個了無痕春之夢。

意識是意識到了，可張浥塵慫到骨子裡了，淡忘了學長後陸續也喜歡過幾個人，無一不是以暗戀開始，以見證對方找到對象結束。

尉遲恭看不過眼，給他託了好幾個夢，就差找月老給他要根紅繩來了。

沒用，張浥塵就是慫，單身至今。奶奶去世，無父無母，孤零零活在這世上。

"張浥塵沒救了。"尉遲恭痛心疾首，彷彿他的老父親，"依我看，他和這偷偷摸摸的『田螺姑娘她弟』也挺般配的。"

秦瓊輕飄飄掃他一眼，"五十步笑百步。"

尉遲恭沒聽見他這話，還在數落張浥塵。

兩個門神還在想，怎麼處理這男生，事情的轉折就來了。

04.

一個周三的黃昏，張浥塵下班回來，帶了個人。正是「田螺姑娘她弟」。

張浥塵進了門，男生落後，對著門板上的尉遲恭微微一笑，小小聲說了句「尉遲將軍好呀」才進去。

尉遲恭的疑問又翻回心上來，「他這傢伙到底怎麼回事？搞得和我們好熟那樣。」

秦瓊嗤笑了一聲。

張浥塵小心翼翼地領著男生看自己家，抓抓自己的捲毛，不好意思地笑，「那什麼，有點兒亂，學弟你別介意噢。」

「不會呀。」男生乖巧地笑，「學長不好意思，我去上個廁所。」

說罷他轉身就朝東面走。

張浥塵完全沒意識到，他這「初來乍到」的學弟對自己家十分熟悉，如入其家。

蠢貨。

門神倆對視一眼，摸出了上神前些天給他們搞的手機。

天界所出，支持漫遊六界。聽說是太上老君閑得慌，臨老入科研，仿造凡人手機研發出來的。造福天界，聲望更上一層。要知道靠法力交流很累的，靠法寶，法寶也會累的，還是要與時俱進，發展科技啊——題外話，扯遠了，咱先擱置不表。

上百號人的門神群里，各路大小門神聊了個熱火朝天，每一次點進去都是999+。

秦瓊第一天加進去就屏蔽了它，沒有發過一次言。尉遲恭則和諸位同僚刷屏，交流人間各地守門的新鮮事兒，討論妖魔鬼仙的八卦。

尉遲恭在群里是個熟面孔了，他在門神這一職位里地位頗高，生前勞苦功高為人民造福頗有聲望，現如今脾氣變好，愛喝酒會吃會聊，在群里人緣很好。

他一開腔，在線的都出來了。

聽說問人，七嘴八舌將所知全都抖摟出來。拼湊起信息，才曉得男生名為夏樹，附近一所名校大二生，和張浥塵是同門師兄弟，兩人認識小半年了。

這群小神仙，連人家怎麼認識的都打聽得一清二楚。說是張浥塵騎車撞到了夏樹，所幸是小傷。

這確實是張浥塵會做得出的事情。尉遲恭感嘆道，接著又說，諸位小夥伴比土地老兒管用呀。

秦瓊不置可否。

有一就有二，張浥塵時不時就和夏樹同時出現，偶爾帶夏樹回家。

瞧他那小樣。尉遲恭搖著頭。

秦瓊懶洋洋打個呵欠。

值得研究的是，夏樹依然保持偷摸進張家的「不良」習慣，好像夢遊一樣，在屋子裡來來去去，哼歌扭身，突然間笑了，突然間又趴到冰涼的瓷磚地板上，假裝一具屍體。

尉遲恭難以理解，「這位是有什麼怪癖吧？」

「張浥塵不嫌棄就行了。」秦瓊不以為意。

尉遲恭： 「他們會在一起嗎？」

「問月老。」秦瓊一副「關我屁事」的神色。

故事的第二次轉折發生在不久的一天。長夏日炎炎，張浥塵忘帶草稿圖，臨時臨急跑回來，滿身大汗。

屋內風扇和空調交加，涼生生，搖滾樂循環播放。夏樹正戴著手套在做衛生。

尉遲恭興奮地叫醒秦瓊，「好戲要敲鑼打鼓了！」

秦瓊皺著眉，睏倦而備顯不耐，起床氣極大。

張浥塵開門。

夏樹沒聽見。

套著自己睡衣褲衩，帶著深粉橡膠手套，蹲在地上一跳一跳擦著地，像只小青蛙那樣。

小青蛙背對著他，還沒發現他。

張浥塵愣了半天，才抬起手耙了耙頭髮，猶猶豫豫開口：「學弟——」

小青蛙同時間一個轉身，對上屋主的臉，擦地布啪掉地上了。

他慢慢站起來。

「學弟你怎麼進的我家？」張浥塵問。

夏樹眼神閃爍，抿著嘴，背著手，活像幹壞事被老師逮住的國小生。

張浥塵走上前去，夏樹突然間奔出了大門，一路狂跑到電梯。

尉遲恭想著要不要幫他一把時，發現夏樹打不開電梯，任憑他怎麼按按鈕，電梯都沒反應。

張浥塵已經追上來了，「學、學弟別跑！」

秦瓊嫌棄地轉過了臉。

夏樹慌忙跑下了樓梯，張浥塵沒追上，在樓下悵然張望，徹底找不見人了。

尉遲恭把胳膊搭在秦瓊肩上，「我還以為你會再次出手呢就沒動，結果讓他跑了。」

秦瓊不動聲色地瞄了他一眼，「一點兒工作默契都沒有。」

「這可不對啊！秦瓊咱哥兒倆共事多少年了？如膠似漆，心有靈犀一點通！」尉遲恭不服道。

秦瓊推掉肩上的那條胳膊，黑著臉：「文盲就別亂用成語詩句了。」

語罷，一瞬間沒影兒了。

「你去哪啊？」尉遲恭喊，「生氣了嗎？」

這時張浥塵上樓了，一面嘀咕著學弟怎麼怎麼樣，一面挪進沒關門的家。

尉遲恭無可奈何嘆息道：「得虧有我們守門看家，不然就你這大頭蝦，老早就被人偷光，沒準性命也搭進去了。」他的自得不知不覺流溢而出。

張浥塵進門前抬手假裝給尉遲恭畫像的長髯梳理了一下，自言自語：「哎，門神啊門神，學弟跑什麼跑呢？我又不會吃了他……」

尉遲恭也跟著自語，「就是跑什麼跑啊？我不就用錯了成語罷了？」

隔些時，又疑惑道，「我有用錯嗎？如膠似漆不對嗎？」

樹寶兄從前不是這樣的。

學弟為什麼要偷進我家呢？還給我搞衛生……

唉！

唉……

連著好幾天，張浥塵蔫兒吧唧，心不在焉，導致丟三落四的毛病更嚴重了。剛出門沒多久又跑回來拿東西，下了班回到家才發現落下包了。

夏樹沒出現過。

聽群里說，他在學校好好上課呢。

秦瓊白了尉遲恭一眼，「好個屁。」

尉遲恭委屈，賢弟我又做錯什麼了？

家以外，張浥塵喝夏樹的進展是別人告訴他們的，這兒拼一下，那兒湊一下，事情便顯出完整的輪廓了。

張浥塵去夏樹學校堵人了——聽到這，尉遲恭不禁喜上眉梢，感慨道，吾家有兒初長成！

張浥塵追到夏樹宿舍，孤男孤男，親了人就跑了。

尉遲恭：「……」

秦瓊滿不在乎。

這麼著過了小半個月，夏樹跟著張浥塵一同現身張家門口了。

尉遲恭看看倆人手上提的行李，又看看秦瓊，「張浥塵這小子，什麼時候動作這麼快了？都學會搞同居了？」

「憋久了。」

尉遲恭仍自說自話，不絕如東流江水。

「嘖。」秦瓊翻身回畫像里去了。

05.

夏樹入住的次日，他起床出門倒垃圾。

回來時對著門神，鞠了一個深躬，「二位將軍，以後就承蒙照顧，多多包涵啦！感謝！」

關門進屋，迎上頂著一頭亂髮的張浥塵，男生撲到他身上，給了他一個響亮的早安吻。

尉遲恭用手捂著眼，「唉唉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客廳兩人倒在了沙發上，不止是接吻的聲音了。

尉遲恭：「我的天帝呀！非禮勿聽非禮勿聽！」

「哦？那昨晚是誰聽了一夜床角？」秦瓊涼涼道。

「……」

尉遲恭舉目望天。

雖是長夏，然而春色滿屋關不住。

屋外，門神像無聲無息變了。

尉遲恭執鞭的手搭在了甲胄襠前。

秦叔寶原本向左的臉扭到了右面去。

嗐，兩位門神互相對視千百年，也不差這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