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滿川走了之後，陳萱望坐在石凳上把奶蓋茶喝完了才回宿舍。

晚上林教授打電話過來了，噓寒問暖之後切入主題。

「滿川哪兒不好？你不是挺喜歡這樣的男孩子嗎？」

不等陳萱望回答，她又忽地記起來，「誒呦，你是不是還惦記著原來那男孩子？當初我前腳剛走，你們就分了，是不是因為我和你爸爸那會不理解你們？」

「沒有。」

林教授不相信他，唉地一聲，語帶歉意：「我們現在都明白了，你要是還喜歡他，就把人追回來，說清楚就好，說是我們的錯。」

陳萱望捏了捏眉頭，「不全是因為你們，別多想了。我們倆那就是傻的。」

「嗐！誰年輕時候談戀愛沒犯過傻呢？別不好意思，喜歡就繼續傻唄。」

他被逗樂了，「林教授，您這是給學生做情感導師做多了吧？」

「得了，你要真對滿川沒感覺，可別拖著人耽誤別人啊。」

「林教授，我像這種人嗎？」

「也是。」接著她話鋒忽轉，「哼，我瞅著滿川這孩子就挺好的。」

陳萱望下意識接了一句：「那章墨呢？」

「噢——你是說你前男友啊。人高馬大的長得挺帥氣，就是有點兒流氓樣，不過看著慫慫的，肯定叫你欺負得死死的。」說著說著，她就真懷疑上了，語重心長道，「萱萱哪，你可別真欺負人家——是不是你把人欺負狠了，嚇跑人了？」

默了那麼一瞬，陳萱望以手掩面，莫名想笑：「嗯，以後都不欺負了。媽，我去洗澡了，先掛了吧。」

結束了通話之後，林教授握著手機琢磨了下，越想越不對勁。

「以後都不欺負了」，合著這以前沒少欺負？

嗐，可憐。她記得那男孩子，高中老到他們家找萱萱。「當時只道是尋常」，沒成想早是登堂入室了。

還沒見幾面呢，林教授就先對章墨有愧對憐惜之感了。

晚上陳萱望躺在床上睡不著，一閉上眼腦子裡就跟自動放PPT一樣浮出他們以前的事。到最後他只好睜著眼。

何滿川說他不會處理感情問題，是對的。

後來怎麼睡著的也沒印象了，翌日卻還是一早就醒過來了。下床時赤腳踩在了地板上，報紙幾乎濕透了，冰涼刺膚。這才清醒了不少。

昨天章墨沒來找他一起訓練，今天可能也不會來了。

天空墨藍墨藍的，沾了水似的溫潤。好長一段時日沒有出過太陽了，陳萱望也有些想念起春日溫和的陽光來了。

章墨不喜歡回南天，他討厭到處都是濕嗒嗒、黏膩膩的感覺。他就愛明烈的夏季，那麼大日頭卻在籃球場上奔跑。他是個精力過剩的少年人，似乎不使光一身力氣就無法入睡，能讓他坐得住的也就是打遊戲這事兒了。陳萱望從小到大就不打遊戲，不喜歡一群人的運動。

他們其實相差千里，很難想像他們曾經在一起四年。

陳萱望一面想，一面沿人行道慢跑。

前面的十字路口，按往常要右轉。身體訓練出了慣性，很自然就拐了過去，保持勻速直線運動，甚至在突然見到了章墨也沒有立即停下來。

他漸漸駐足了，臉上是一貫有些不耐的表情，等章墨到了他面前。

章墨也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他，有點兒訕訕的，「跑完再說吧，別嫌我煩，萱望。」

「哦。」

天色隨著他們一步步跑下去而亮起來，隱隱約約有些日光的影子。也許要出太陽了。

沒有商量，兩人跑著跑著開始了比賽。先前已經測試過路線，知道半馬和全馬的距離終點分別在哪裡。

章墨從來不會讓陳萱望，該講策略就講，該衝刺就沖。陳萱望跑在前面時，右手邊一陣風掠過，男生的身影已然擦肩而去。

章墨停在「半馬距離」的終點，快了他二十四秒。

是個公園，這會子人工湖那邊的亭子全是老頭老太，吹拉彈唱之聲遙遙傳來。他們做完按摩運動後，在公園一處無人的疏林的長椅坐下了。

一人分坐一端，中間隔了個小孩子的身量，章墨正襟危坐，不斷用餘光偷瞄旁邊的男生，感覺像讀國小的時候被老師勒令不許動乖乖坐在位子上。

腳下的草叢全是水珠，蹭到腳脖子上又濕又涼。陳萱望不吭聲，章墨便主動開口了，他盯著自己的腳，「萱望，我喜歡你，以前一直覺得這會是永遠的事情，永遠那麼喜歡你，永遠奮不顧身……」

陳萱望的目光牢牢粘在濕漉漉的草葉上。

「我追著你走了好久，有時居然也會覺得累的。萱望，也許我很蠢，我覺得你心裡還有我，可你總用那套說法來堵住我，我討厭這樣不清不楚就結束了，你能說一下到底哪裡我們不合適了？我們就不能過下去了？黃哥說我太黏你了，沒有給你獨立空間，如果是這樣我……」

「章墨——」陳萱望倏地打斷他，仍舊凝視著草葉子，語速很快：「你每次去劇院不出半小時就睡著，你看《故事會》我看《史記》，你喜歡打籃球我討厭人多的運動，你不管不顧我習慣被動，我們無論是性格還是價值追求都不合！」

一個個所謂的理由砸下來，章墨心裡的感覺很複雜，自卑又不甘，難過又憤怒，他豁地扭頭看著他，「我主動你被動不是互補嗎？打籃球根本就不是問題啊！我們一起跑步不是很開心嗎？看個《故事會》怎麼了？誰規定看《故事會》的不能和看《史記》的在一起？你看你的，我看我的，不是各得其所嗎？」

他越說越忿忿然，內心的委屈也迅速脹了起來，「你什麼都不說就和我分手，我就算想改，他媽上哪兒改去？」

「分手」二字穩准狠地刺中了陳萱望，他面對了章墨，「我倒是想和你好好說清楚，我回去找你的時候，看見了什麼？你拎著行李走出公寓和房東道別，那笑得可真高興啊？」

情緒到達了爆炸的頂點，理智跟不上話語，只知道一個勁往外蹦出詞句，「不是——明明就是你先收拾東西走掉了，我給你打電話發微信都不理我！」他說到這，喘了口氣，稍稍冷靜了些，語調稍微放平和了，「我媽催我回家，我又覺得你不要我了，一氣之下就走了。我們吵架時我弄花了房東的桌子，他都快把我罵死了，我當然得笑臉相陪……」

陳萱望移開眼，默了一下，話音低了下去，「你先說分手的。」

「我……」

話至此，兩人早就偏離了最初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