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來吵去沒法兒聊了，章墨原本來要好好談一下，陳萱望想著要淡定點，這下搞成了吵架。

兩人都不說話了，氣氛緊張了好一會，章墨動作很大地站了起來，踹了一腳椅子腿，不看陳萱望也沒有言語，直接走掉了。

陳萱望仍坐在椅子上，看他的背影越來越小。

這大概是他第一回在背後看章墨離去，往常他總是先走的那一個。

他倒在椅背上，臉仰對陰空。鋪了好大一塊厚雲，面上隨時會滴落雨滴似的，不知哪塊皮膚濕濕的。心裡隨之覺得不安，很快擺正了頭想要，才醒起原來只是碰到椅背沒幹的地方。他也沒心思顧慮臟不髒了。

沒來由地，他想起了高三的一件小事。章墨來他家找他輔導題目，四月初回南天還沒走，房間門窗緊閉，地板上一張張地堆了兩層舊報紙，幾個鐘頭過後都被洇濕了黏著地磚。房間里有股散不盡的淡淡霉味，潮氣好像要鑽入骨髓里去。到了午間空氣越發悶滯，章墨做多了題頭昏腦脹，被他拿筆戳大腿肉幾次後還是趴在桌上打起瞌睡了。

他懷著莫名的「恨鐵不成鋼」的氣惱繼續做卷子，乏了扭頭看右手邊的窗戶，玻璃上結了密密的水珠，左邊少年的一角輪廓映了上去，模模糊糊的。

父母不在家，房門外無聲無息，又正是午睡時分，四下亦闃廖。浮動著潮濕氣與微微的霉味的房間里，只有他和身邊人的呼吸聲。章墨也許是累了，綿長的呼吸聲間會有一陣子小呼嚕。

他長久地盯著窗玻璃上的水珠和模糊的人影，忽而打了個呵欠，嘴巴張開時仿若被丟進了更多的瞌睡蟲，軟綿綿、懶洋洋。他轉過身去，用筆帽那頭戳了戳章墨露在兩條交叉的胳膊外的臉頰，少年的氣息頓了一下又恢復如初。

睡得可真好。

然後他也趴在桌上，睡了起來。

……

怎麼想起這算不上一件事的瑣事來？

陳萱望不自覺閉起了眼睛，四周青草混雜了水汽的味道清晰地向他攏了過來。明明應該是苦惱的，心下卻泛起一種有些安然的睏乏來。

其實出點太陽也好，可以坐在這曬著太陽打瞌睡，不必煩惱世事。

現實則是，導師一個電話就把他叫回去了。

生活忙得根本沒有那麼多時間瞎想。

回去時在東大門收了個快遞紙箱上就寫著是機械鍵盤，正是先前拍視頻抽中的一等獎。

刻意不去想起那天的細節，陳萱望把它帶回宿舍塞書桌底下的架子去了，眼不見為凈。

下午就被導師拎出去擋酒，喝到後邊他去廁所吐了兩回，那真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了，一心只盼躺床上睡過去。

沒成想，洪橙黃在微信上找他了。

洪橙黃向陳萱望提出四人聚會的事兒沒告訴章墨。這幾天章墨心情低落，言語間對他和陳萱望也像是不抱什麼希望了。

大意就是：這麼多年了，我為什麼非要在陳萱望身上死磕呢？何必呢？

這話很沒勁兒，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你只喜歡他唄。

想了想，洪橙黃還是沒把心裡的話搬出來。這會子拆穿他有什麼用？人傷心了，自然是容易說傻話做啥事的。

不若做些實際的——洪橙黃便和葉樹明把來龍去脈都交代了，試圖拉著他一塊兒做月老。

葉樹明震驚了老半天，「我是感覺到了點什麼，可這真知道了還是不能不驚訝啊。」

於是第二日晚上，去吃火鍋。聚餐最適宜就是涮火鍋了呀，無肉不歡的儘管敞開肚皮，愛吃兩口素的，綠的菜白的菇隨便來，清湯、辣湯任君選，怎麼著都能盡興。

章墨騎腳踏車出門，還搭了謝立宇半程，最後一個到的。風風火火趕到桌席上，入眼一張面孔，腦子中第一個念頭還是「真好看啊！」

他愣在那兒半天，洪橙黃暗暗嘆息，出聲喚他過來。

四人桌，葉樹明和洪橙黃坐一邊，章墨自然而然落座陳萱望旁邊。

他坐下來後疊著兩條手臂在桌面，微微點著頭像在哼歌的人，沒一會兒他拿出手機，食指在熒幕上劃來劃去也不曉得看了什麼。他很努力剋制自己不要看身側的男生，而陳萱望沒抬過頭。

洪葉二人看對面這一倆人卻看清清楚楚，彆扭得冒傻氣兒，明明眼神兒都忍不住要往對方身上去。

夫妻倆交換一個眼神：分不了，互相折磨到白頭。

服務員上菜了，章墨沒來之前就點好了。章墨很自覺地夾起牛肉等肉類先下鍋。

總得說點什麼吧，不能指望章墨這慫貨，陳萱望就更別說了。還不是得葉樹明他們來暖場子。

想想這場景何其熟悉，小夫妻都恍然大悟，他們大學時這種飯桌上的彆扭氣氛，原來就是他們吵架置氣了。

葉樹明叫了啤酒，兩夫妻和章墨喜歡狗頭鯊、羅斯福，陳萱望只喝科羅娜或白熊這些口味淡的。店裡有狗頭鯊和科羅娜，喝了酒之後在場氣氛就稍微輕鬆些了，四人都有話可交談了。

話題多是圍繞往事和各人近況展開，洪橙黃半假半真地抱怨陳萱望和章墨，「連我和老葉的喜酒也不來喝，你倆商量好的嗎？」

吹了一瓶啤酒的章墨把不住嘴，嚷嚷道：「你知道我的！」

陳萱望迅疾瞥了他一眼。

章墨酒量不好又愛喝，醉了就發瘋，猴在陳萱望身上誰也扯不開。

為避免等會兒出現什麼難以控制的場面，陳萱望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說，然後對章墨開口了，「你別喝了，等下又發酒瘋。」

章墨直勾勾盯著他，眼睛睜得老大，額頭上綳出了幾道皺紋。

「我沒有發酒瘋，」他癟癟嘴，近似於小孩撒嬌，「我還要喝。」

被他泛起水意的眼睛看著，陳萱望扭過頭去，一邊夾鍋里的菠菜，一邊沉聲說：「隨便你。」

章墨咧開嘴笑，抓起酒瓶子就噸噸噸灌下去。

洪橙黃在對面但看不語，見了倆人彆扭的模樣，心裡還有種莫名的慨嘆：這倆瓜娃子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