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總是挑晚上打電話。平常她沒少在微信上和陳萱望聊天，一打來電話，陳萱望就曉得不是瑣碎事兒。其實十有八九是為了他的終身大事。

這回林教授不提起何滿川了，問起章墨來。看樣子是上回聽到他的口氣，有所猜測。

陳萱望幹脆地承認了，他們複合了。

「手腳夠快的嘛。」林教授很滿意。

他不置可否。

「之前不是還糾結合適不合適嗎？怎麼現在想通了？還是閱盡千帆覺得人家最合你意了？」

「您兒子我也就看過這一帆好嗎？」他思考著，然後接下去說:「可能真是我鑽牛角尖了吧，他很好，我們相處得也愉快，當時鬧掰更多還是相處方式沒弄好。其實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感情關係，何況那也太假了。」

「想想我和你爸爸，琴瑟和鳴也有想斷琴之時呢。」

陳萱望禁不住一笑，蕪雜的心思散了許多，「就別秀恩愛了。」

「我等你們倆來秀。」

「……」

這通電話過後，大概就算是正式有個結論了。只是章墨一無所知。

躺在床上時，逐年檢點人事，避也避不開的那個少年，至今還跑在他右手邊。

陳萱望在暗色中微微而笑。

動了要搬出去住的念頭，陳萱望很快就找好了房子，和章墨商量。

哪裡知道他暗地裡考慮著這事兒，可把章墨感動壞了，問他為什麼。

「你怎麼成天問來問去，自己想一想會死嗎？再說了，這有什麼可問的？」

「因為你這麼主動，小的受寵若驚。」章墨乖乖陳述心聲。

陳萱望又好笑又心酸，恨不得穿過網路按住他的腦袋，好好吻他一吻。要給他安全感。

章墨和謝立宇交了半年的租金，他是寧願不要這錢也必須搬去和陳萱望一起住。謝立宇罵他重色輕友，罵歸罵，尋找新室友的動作卻不含糊。

洪橙黃招了個新店員，幹活賣力、為人溫吞的中年男人，章墨和苗家佳都頓覺工作輕鬆了不少。休日日來得快，陳萱望帶他去看他們要租的房子，也在學校和商場附近，方便。半新不舊的公寓，兩室一廳，離主幹道遠些，所以租金正常。

兩人都很滿意，準備和房東簽合同了。出來馬路上，天色絢爛，又到了黃昏時分了。五月就要到了，氣溫天天在往上躥，空氣里的濕度逐漸掉下去，衣服一件件脫下來，傍晚時大街平白多了許多光膀子的男人。到了春夏之交後，黃昏的景色總是很耐看的，天空永遠那麼精彩。

才下過雨，初霽的天空如火燒如彩墨潑，穠艷不可描摹。天橋上只有他們兩個人，章墨塌著肩隨性走在前面，陳萱望落後他兩步，看見他的白背心盛滿了彤紅夕陽，脖子和手臂宛如塗了蜜，一閃一閃。

他越走越慢，章墨的身影漸遠漸小，有時夕光刺得影子看不清，陳萱望心裡惶惶的，緊走幾步追上去，快追上了又放慢腳步。

「章墨。」他在後頭喚道。

章墨聞聲而停，才反應過來不知何時他把陳萱望落在身後去了，待要轉過身來就聽見對方讓他別動的話。他猶豫者站在原地，面朝前方，問背後的人要做什麼。

好幾秒鐘，四周僅有橋下的汽車行駛聲音和別的雜音。章墨要扭頭回去看個究竟時，陳萱望開口了。

「你不是問我什麼時候喜歡上你，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因為一開始對你印象不好，我這人性格你也知道了，很差。所以恐怕連我自己都沒察覺到就喜歡上你了——別動！」

章墨硬生生扭回頭去，眼前是橋盡頭低垂的天空，滾滾的霞光朝他涌過來也似。

陳萱望繼續說，聲調里有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但印象深刻的是，高三二模你考得不好放學跟在我身後，很委屈傷心，說你追了我很久，問我能不能等你一下。」

聽到這，章墨破天荒覺得不好意思，張嘴要說點什麼，剛吐出個字——

「你先別說——我記得特別清楚，那時候每逢放學就下雨，天氣預報都沒那麼准，雨過天晴的黃昏，你身後是滿天的雲霞，你就擰著那委屈的傷心的眼神使勁看著我，我心裡就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我想，以後再也不要你在後邊追得那麼辛苦了……」

聲音低了下去，「可是，我好像一直沒做到，總是要你追著我跑，這麼些年來在我們之間，我表現得很差勁——別動，我不好意思，等我說完——老大不小了，我自知彆扭龜毛脾氣差，現在可能還是沒辦法完全改過來，但還有這麼個坦蕩勇敢真誠的你可以帶著我，所以，你原意重新來過，這次讓我在你身後追你嗎？」

沉默，霞光滾滾而來。

這一通話滾過來，章墨完全懵了，身體所有的酸液都往心臟里冒那般，一抽一抽的，呆在那兒不知如何反應是好。他等了那麼久，不是嗎？

他垂頭哭了起來，眼淚抹也抹不盡，啪啪往地上砸。剛開始還是無聲的，過了不多久嗚嗚哭出聲音來了。陳萱望忐忑地在他身後幹站著，縱然再大的自信心也禁不起這煎熬，忽然聽見他哭了，也懵了。

章墨直接迴轉身撲過去，兩條腿夾著陳萱望腰，樹獺一樣掛他身上，眼淚鼻涕全抹他衣領和脖子上邊。陳萱望抱住他，一顆心既無助又滿足。

他哽咽著：「追什麼追呀，我要你和我一塊兒走，別瞎幾把矯情浪費時間了，咱倆就一起走下去，誰也別累著死活追誰。那不是傻嗎？我才不和你一樣傻！」

「好好好，我傻我傻。咱不哭了啊？」陳萱望耐心哄他。

章墨還是止不住眼淚，剛開始是心酸和激動還哭，現在就純粹是高興的了。

怎麼也哄不好，遠遠地有人來了。

「章墨你給我下來，鼻涕全抹我衣服上了。」

章墨嚷道：「草，你又嫌棄我！你剛說什麼來？」

路人側視而過。

陳萱望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把人扛肩上就走。

走了一段，累得慌，他咬牙切齒暗自道：

加強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