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師奶接了紙巾，邊擦邊在心裡邊讓自己冷靜。可這七月的天兒啊，這大城市又更是熱，她覺得自個兒都快像坨豬油似的融化了，身上哪哪兒都在往外冒火氣一般，心裡頭亂鬨哄。

可不是，昨天她就刷個微博，不打眼看見了章墨這傻子和眼前這孩子，詩妍和她一個勁兒說，就是陌生人拍視頻，別想多了。她不敢全信，她心裡不踏實，總覺得有點兒不好，不來看兩眼睡不安穩。

她本打算一路直接殺到章墨住址去，奈何下了車，她不知道怎麼走了。這可真是半口氣往回堵，氣死了！只得打電話叫章墨來接。好啦，這下還有什麼好說的，這混小子帶著人來了！還當街親嘴！

她懷胎十月生下的是個同性戀，好傢夥，找男朋友了！這叫什麼，出櫃！

曹師奶覺得她還是很有風範的了，既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給人男孩子臉色看。準備說理來了。

「媽，這是陳萱望，你還記得嗎？」章墨不能不開口說點什麼了，「我高中同學，去過我們家的呀！」

得，原來這孽緣從高中就開始了！怪道那會兒從沒見過章墨和哪個小姑娘搞出事兒來！但這孩子吧，她還真沒啥印象了。也是，過這麼多年了。長得再好看，也抵不過時間流逝。曹師奶捏著濕透的紙巾按在額頭上，啥也不想說了。

上了計程車，章墨一顆心七上八落，沒個著落。他挨著他媽坐後座，陳萱望一個人坐在副駕駛。操著一口山東口音的司機大哥正和粵式師奶聊得火熱，聊到半道陳萱望也插了一嘴進去，三人還說得蠻愉快。

章墨坐在副駕駛後，只看得見陳萱望的頭，不能互通心情。不期然他一抬頭，在後視鏡里和陳萱望對上了目光，他頓時安心了些，直想笑。

旁邊他老娘突然不動聲色地擰了一把他大腿肉，章墨忍住了沒叫，轉頭看她，可委屈。曹師奶給了他威脅性的一眼。

章墨不敢造次，低頭看手機。

車子開到陳萱望學校附近，他突然叫停車。曹師奶看向他，用眼神示意，怎麼，到了？

「阿姨，前邊那家酒店式公寓很好，我們去看看吧。」陳萱望說著，已經打開錢包給司機付錢了。

章墨愣這才醒悟過來他和萱望住的是兩室一廳的屋子，他們倆睡一屋，剩下那間作了書房，哪裡還有地方給他媽住？他今兒可真是被嚇傻了。不等曹師奶發話，他趕忙開門，先下了車去開後備箱拿行李，那邊陳萱望也下來了。曹師奶再有什麼問題，也只能下車了。

「你們住一塊多久了？」曹師奶眯眼問面前倆年輕人。

陳萱望不語，章墨想了一會兒，說:「額……一年？」誰曉得一年了，這視頻還能叫他媽翻出來。真是後患無窮。

曹師奶深深吸一口氣，不斷默念要冷靜，氣沉丹田，別衝動。數次之後方對章墨說:「得了，找個地方放東西，你老娘我餓了，吃了再和你算賬！」

陳萱望帶路，去了那家公寓，預計先住三天三夜，之後再做打算。公寓裝修得特別精緻，難怪叫酒店式公寓，曹師奶對此很滿意。放下行李，三人就又出門去解決肚腹問題了。

這會子落日將盡，天色火燒火燎，跟大火燒了天那樣，光芒滿天下。

曹師奶要吃烤肉，此刻正是人多的時候，他們去得趕巧，很快就有位子坐了。

點了餐，送上東西來，陳萱望抓著鉗子不停在烤東西，翻東西，熟了先夾給曹師奶，再放章墨碟子。

「哎——」看著對面的陳萱望，曹師奶頓了頓，叫他什麼都覺得彆扭，索性跳過了稱呼，直接說，「讓章墨來，他吃那麼多沒用！」

「我做慣了，沒事。」陳萱望平淡地答了一句。

陳萱望這話，不就是說平時他們倆幹點啥，都是他來伺候她家傻兒子？曹師奶逮住了重點。

「媽！」章墨委屈，但已經伸手奪過了工具，將烤好的牛肉片和金針菇夾給陳萱望。

這頓烤肉吃到底，三人也沒說到什麼關鍵點上去，儘是章墨被他媽埋汰，陳萱望在邊上救場。

期間章詩妍發來微信，「章墨！一級警備！老娘殺去你們那了！」

「你現在才來報信，是不是有點晚？」章墨暗暗磨牙。

「我一大早出去浪了，晚上回來才發現她拋夫棄女，捲款跑路了！這不趕緊來告訴你了嘛！沒啥事吧？」

「……我們正吃烤肉，婆媳和諧將肉烤？」章墨偷偷瞄一眼旁邊交談的兩人。

「你這明明是女婿拜見岳母！」

「……」

吃完天色暗盡了，兩人送曹師奶回公寓。

「小陳，」她終於找到了個相對合適的叫法，「你先回去，章墨你留下來和我待會兒，這麼久沒見了，媽可想你了。」末幾個字咬得特別重。

曹師奶擠出來的燦爛笑容令章墨心尖兒顫。母命難違。

「阿姨再見。」

「小陳慢走。」

章墨差點兒喊漏嘴，「萱……等會兒見！」曹師奶瞪了他一眼，他顧著看男生沒發現。

門一關上，曹師奶立馬橫眉豎眼，在椅子上坐了，「給我站好！老實交代！」

章墨低頭站他媽面前，就跟以前逃課了被班導抓住訓話似的。叫他交代，那就從頭講起唄，老老實實說自己怎麼追了陳萱望好幾年，在一起了，分手了，然後又在他努力下複合了，目前感情穩定，準備過下去。唉，原來眨眼七八年過去了，真他娘快唷。章墨說著說著就不緊張了，還有心情在心裡感慨一番。

「嗬！就是沒準備告訴我和你爸是吧？」曹師奶冷笑一聲。

他默默將頭埋得更深。反正章詩妍是知道的。

良久，他媽也不吱聲，久到章墨又忐忑不安起來，悄悄去偷看時卻正好對上曹師奶雙眼。

他媽出乎意料地平靜，翹起二郎腿，雙手環胸看著他，話說得不緊不慢，「章墨，我問你，是不是沒可能聽我話？」

這異常的反應更說明事態嚴重。章墨不敢別開眼，逼迫自己和她對視，幾乎沒有猶豫，咬著牙點了點頭。

又是長久的沉默，空氣彷彿被這陣靜默攪得渾濁了，格外難挨。章墨躊躇半晌，走開去把窗戶開到了最大，晚風瞬間涌過來，溫溫熱熱，在房間內四處碰撞，呼呼砰砰亂響。他們身處四樓，窗下是一條寂靜的街道，桔色路燈光暈團團浮在暗色中，行人寥寥。

他很輕地嘆了口氣，準備轉身回去面對他媽，忽然離窗口最近那盞路燈光圈裡多出了一抹人影，他隨意多看了一眼，跟著愣住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