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陳萱望。筆直地站在那裡，風吹鼓他的T恤衫，在夜色里像一張小小的帆，等待揚帆起航。他在等他，回家。

章墨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在他的期望中，陳宣望抬起頭望了過來，他們的視線在半空相遇，盈盈夏風繚繞。章墨微微笑了，他直覺路燈下的人也笑了，想必是很動人的。

他按捺住抬手揮一揮的心，好一會兒才回過身去面對曹師奶。一想到陳宣望在等他，好像就無所畏懼了，也不是要做什麼叛逆的行為，只是想到若要打持久戰，那麼也有勇氣和信心繼續下去了。

『『媽。『『他叫低著頭的曹師奶，『『對不起……」

「看你這傻樣！」曹師奶翻個白眼。

章墨眨眨眼，果斷做出一副委屈而討好的表情，湊到他媽跟前，單膝跪地，去抓她的手。曹師奶嫌棄地甩開他，甩不掉。

「媽媽媽媽——」

「你錄音機啊！」

「只要你不生氣，我是啥都行！」

「……」

曹師奶不吭聲兒，章墨心裡就不安生了，繼續撒嬌似的蹭著他媽，求她原諒。

「章墨，你至少給你媽一點時間吧？」曹師奶抽出一隻手去擰了他臉蛋一下，章墨立馬鬆了手去捂臉，嘴裡不住哎呀哎呀地叫喚。

「叫什麼叫！老娘都沒使幾分力氣！」

章墨嘻嘻笑，「媽，時間多得是！只要你不棒打鴛鴦！我們多長時間都能給你！」

曹師奶深深嘆一口氣，心中直是覺得自己老了。十幾年前操起掃帚就追著混賬兒子打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那會小混賬可犟了，要他認錯還不樂意，哪裡像現在這樣趴在她膝頭乖得一塌糊塗？

她終究恨得牙癢癢，為自己的心軟而無奈，手指頭頂著章墨額頭，恨恨罵道:「早知今日，當初生塊叉燒都好過生你！」

章墨只管笑，不則聲，免得又刺激著曹師奶。

接下來，章墨岔開話題，母子倆倒著實聊了聊天，說說各自的日子裡那點兒酸甜苦辣。無論說什麼，章墨總是會帶起陳萱望。沒辦法，他們倆的日子是在一塊兒過的，誰還不是自然而然就存在了對方記憶里呢？憑章墨怎麼刻意掩去，曹師奶也多多少少覺察得出來。

哼，臭小子，老娘鹽都比你多吃，唬我！

章墨沒啥想法，就是怕氣著他媽，影響她對他們的接受進程。慢慢來，章墨相信自己的耐心，從前如何追到萱望，現在也不怕搞不定他那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媽啦。

漸漸，章墨心裡記掛著在樓下的陳萱望，時不時露出焦慮的神色來。曹師奶看在眼裡，折騰夠了兒子，也就大手一揮，趕他走了。

「媽，我們還沒多待會兒呢，急什麼？」偏偏章墨得了便宜還賣乖。

曹師奶重又翹起腿，深深地笑著說:「那你今晚別走了，咱母子倆促膝長談一回。」

不，老媽，你兒子我只是客氣客氣！

「不不不了，老媽你趕緊洗洗睡吧，這一天夠累了。」章墨邊說邊開門，大花臂攀著門邊飛快說道，「我先走了啊，明天陪你出去逛逛。早點休息！再見！」

隨著曹師奶一聲「滾吧！」，門應聲而關。

房間內只剩下風聲和風攪起的雜音。曹師奶翹著腿，雙手抱著膝蓋，看著門板許久沒動。

山長水遠趕了過來，路上是想過無數種可能，要怎麼怎麼整治章墨這混小子，可是真到了面前，好像連話也說不出那麼多來了。心中的懷疑得到了確認，那一刻反而莫名鬆了一口氣，開始操心起別的來。自己兒子那麼傻，找到的人，到底靠不靠譜？這倆男的在一塊，真能過下去？

滿腦子只剩下這些疑問和擔憂，曹師奶長長嘆息一聲，起身走到窗戶邊。往下看，溫黃的路燈光里一坨陰影，仔細看，原是兩個人抱在一塊去了。等過會他們分開了，面對面不知道說些什麼。不一時，那更壯實的人又撲到另一人身上去了，跟只大型犬似的，撲著人不放。豬拱白菜！

曹師奶朝天翻個白眼，拉上窗簾。

沒眼看！果然當初還是生塊叉燒比較好！

「萱萱！」

章墨奔下樓，直跑陳萱望那兒去，大老遠就喊出聲了。

陳萱望站在原地，做好被這人衝過來撲到身上的準備。數秒後，連人帶風抱了個滿懷。

「萱萱你居然沒走！我在上邊兒迎接我媽的風浪，可忐忑了，就發現你在樓下等著呢。」章墨拿腦袋蹭了蹭他的脖子，「感覺我不是一個人了，而是並肩作戰！」

「是是，你不是一個人了，你現在是一頭樹懶。」陳萱望靠著路燈柱子，想譏諷他，話音里的笑意卻散在風中。

「下來吧，累垮我，等會你背我走啊？」陳萱望無奈道。

「可以啊！」說是這麼說，章墨自知自己的分量，還是乖乖鬆開了他，退後一步站好。

「你媽媽說什麼了？」陳萱望見他還挺有勁兒的，心裡猜測應該沒什麼大事兒。

「曹師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光打雷不下雨！放心吧！」章墨嘿嘿直笑，將方才他們倆在樓上說的話一五一十告訴了陳萱望。

聽完，陳萱望靜默片刻，章墨有些緊張，一眨不眨看著他。

「獃獃看什麼？傻麼？」陳萱望撐不住笑了，眼波落了燈光，流轉生輝。

章墨嗷一聲又撲上去了，緊緊摟著陳萱望，毫無顧忌地大喊:「萱萱！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會不會說話？」陳萱望抱著他的腰，掐了一把。

「不是『要』，是『會』。」

次日，章墨和陳萱望陪著曹師奶去市中必去的地方逛了一天，周日人倍兒多，差點沒累死他們。

章墨他爸一天打上幾通電話給曹師奶，催她回去的話是沒直接說出口，可這意思是哪一句都藏裡邊兒去了。

章墨幹脆搶過曹師奶的手機，「老爸！你就一天不能離老媽！你也過來玩啊。」

「你妹妹做的飯，你是知道的呀。」他爸慢悠悠說。

章墨來不及附和，章詩妍的大嗓門就吼過來了，「老爸！你嫌棄你來！你做的比我還難吃！」

曹師奶在邊上聽見了，劈手奪回手機，「你們章家父女——廢物！」

章墨暗自得意，看來在他媽心中他不是廢物。

「你兒子更廢！」

「……」

陳萱望看著他直憋笑。

吵吵嚷嚷了三天，曹師奶拒絕了倆孩子的挽留，收拾東西準備打道回府。

「萱望，」曹師奶喚道，見章墨在窗戶邊玩手機，怒從心中來，「章墨！」

章墨立即塞好手機過去，挨著陳萱望站好，等他媽發話。

曹師奶看看陳萱望一表人才，想人家研究所在讀，高智商高顏值；又瞅瞅自己兒子又傻又慫還花臂紋身，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專耍流氓。

「萱望，你家裡人知道？」

章墨搶著回答，「知道！我們見過面了，叔叔阿姨特滿意我！尤其是阿姨誇我奶茶做得可好了！」被曹師奶瞪一眼就住嘴不敢說了。

陳萱望在身後捏了捏他的手掌，認真對曹師奶說:「阿姨放心，我家裡人接受了我，也接受了我和章墨。」

章墨忍住不出聲，免得又惹他媽起火氣。

好一會兒，曹師奶才開口，「我不是什麼惡家長，不講理，我知道你們好，可是我這心裡還是有點兒不好說的……」

章墨急急打斷了她，「媽！」

陳萱望拽了拽了他，止住了他。

「日子過下去才知道行不行。」曹師奶難得慢條斯理地說一句話，「你們給我點時間，我也給你們點時間。」

直到回去，章墨也還是將信將疑，不太懂他媽到底是答應了呢還是沒答應？

「蠢。」陳萱望送他一個字。

章墨又纏到他身上去，直接將沒準備的陳萱望撞到了路邊牆上去，頭上的榕樹葉窸窣掉了幾片下來。路燈在兩米以外兀自亮著，他們處在一團墨色里，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互補啊！萱萱，懂不懂？」

陳萱望換個姿勢靠著牆站好，本來想立眉訓斥他，話出口卻成了拿你沒辦法的寵溺語氣，「章墨你就這招，能換個嗎？」

「不能。」章墨一口回絕，「一輩子這招夠了。」

他的尾音還沒消散，低低的笑跟了起來。

路的盡頭是燈火煌煌的鬧市，腳踏車捏著鈴一陣風從他們身側過去了，喧聲在遙遙之地，他們是安靜的。

安靜得足以讓他們長久地沉浸在彼此的唇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