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

你好哇，辛幼文（你永遠不會明白，我能寫下這句話有多高興）。

我們從滿月始相識，過了總角之宴，一路飛馳到知慕少艾的年紀，人生當中最美好的少年時期，多情又無情。我不許你看別人。

我們沒有過分別——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與我陰陽兩隔，你心裡是什麼滋味？而我悔之晚矣，夜深夢醒寫下這信。別被我感動了，又抹眼淚，我親愛的小哭包圓圓。

如今我一定要你知道。

晨雞啼過第一聲了，凌晨四點三十七分鐘，你窗外的白蘭花未眠，『莫將瓊萼等閑分』。還有一個多小時你就要起來了，現在你做著夢嗎？夢裡有沒有我？夢中期會巫山，醒來長相見。

為何你不住在二樓，等我爬上去敲開你的窗，把手裡的信與玫瑰背在身後，對你說:Good morning,My 9o'clock Cinderella.

你的孫慈」

辛幼文將這薄薄的紙翻到背後去，沒有字，又翻回來，落款還是孫慈。

清曉六點鐘準時起床，辛幼文剛推開房門邁出門檻，尚迷瞪沒注意看路。趙觀梅迎頭險些撞過來，便嗔怪他走路沒聲，然後給他塞了封信，要轉身走時又曖昧地對他笑，「是不是哪個女孩子的情書啊？也不知幾時塞在了角門底下。」

「不可能吧？」他也有些疑心，情書是收到過，但大清早塞進角門來，未免有些古怪。

趙觀梅笑道:「看你傻乎乎的，也不像要談戀愛，要談麼——注意點別被老師發現了，要請家長，我和你爸爸你爺爺奶奶都沒空幫你擦屁股。」

辛幼文頗無奈:「太早啦，沒有的事。還有，趙女士，文化工作者用詞別那麼粗俗。」

趙觀梅聳聳肩，拿眼神示意他手上的信，不信他的話，「這是什麼？」轉身直接走了。

辛幼文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信封，迎著漏過樹蔭的晨曦舉到眼前細看，是他們學校宜城中學的紀念信封，僅在正面中間寫了「辛幼文親啟」，字有些許彆扭，但還能辨出些褚體的筆法，孫慈自小臨的是褚遂良的帖，硬筆也寫了幾年褚體。再看，辛幼文認得是他拿左手寫的。難怪媽媽沒認出來，她只見過他右手的字。

撕開信封，虛握住底端抖落出一朵白蘭花和一張對摺的紙——是在哪個A6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吧。

「孫慈搞什麼鬼。」他倚住門框，掌心的白蘭花幽幽散出香氣，與他房間窗外那滿樹白蘭花香融為一處。

展信看完後，辛幼文只是不敢相信，不知道是不是做夢夢見孫慈戲耍自己，他一向愛逗他。

太陽漸漸躍上樹梢，庭院樹蔭濃郁，灑下細碎光斑只做了景來觀看。

辛幼文捏著信紙發獃，趙觀梅來叫他吃早餐。聽見她的聲音，他手忙腳亂把信紙一疊二折塞回信封里去，然而趙觀梅只是在東廂房迴廊拐角那兒站著，喊完就回飯廳去了。

手上輕飄飄的信封，卻壓得一顆心上不上、下不下，辛幼文折身回房把它放書桌上，想了想，拿了數學課本夾進去。白蘭花就擱在課本封面上。

飯廳四方桌坐了爺爺辛震川和奶奶陸採薇，趙觀梅去叫他爸爸了。

昨天他父母半夜回到家，今日破例，辛震川沒帶著他去晨跑。

向爺爺奶奶問過好，辛幼文才坐下來，辛長蘅抓著亂蓬蓬的頭髮走進來，叫「爸，媽。」辛幼文也跟著對他們夫妻倆叫爸媽。

辛長蘅便笑了。他實在沒什麼一家之主的樣子。辛震川只得他這麼一個孩子，養到現在也心淡了，隨他去。

難得一家人齊聚一堂。辛震川和趙觀梅都是搞考古的，一年到頭少有著家的時候，辛幼文自小就習慣了，跟著爺爺奶奶慢悠悠過日子。

趙觀梅不大擅長廚房之事，早餐是婆婆做的，她五點多也爬起來，給婆婆打下手，聊聊家中事和遠遊事。

她誆辛幼文說蒸餃是她做的，他哪能被騙，「媽媽，奶奶捏的餃子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好看，你包的餃子呢——褶子捏得似有若無，隨性灑脫。」

奶奶忍俊不禁，「圓圓這是誇還是損呀？」

辛幼文只是笑。

辛震川和兒子談天下事，也不管他們。

吃了會，趙觀梅問:「圓圓，你今天去找孫慈玩的吧？幫我捎點東西過去，再叫貴婆和孫慈過來吃晚飯。」貴婆就是孫慈的奶奶，附近的街坊都叫她貴婆。

「阿慈天天往圓圓屋裡跑，不怕找不到他。」奶奶說。

辛幼文紅了臉，擺擺手否認，回他媽媽話:「等會寫作業，吃過午飯我就去，下午和他說好去看小良球賽。」

趙觀梅稀奇道:「奶奶說什麼了，你倒把臉飛紅了？」這話惹得旁邊嚴肅交談的父子倆看向辛幼文。

他拚命搖頭，拿手擋住半邊臉，舀粥吃，「沒有啊，天氣太熱啦。」

誰曉得趙觀梅提起孫慈，他就想到被他夾進數學書里的信，奶奶的話更是像說懷情少年勤往心上人處。「你的孫慈」。這還得了。

一頓早餐，辛幼文吃得心不在焉，腦子裡來來回回都是那封信，一會兒想孫慈是和人打賭輸了迫於無奈寫下這信，一會兒又覺得孫慈是閑得無聊寫情書逗他好玩。

吃過早餐，陪爺爺和爸爸在庭院中打了一套太極，辛幼文才回房間寫作業。當窗寫物理卷子，要用草稿本計算，數學書就壓在卷子下面。怎生得安寧？

嘆口氣，辛幼文停了筆，抬頭看窗外，日光傾瀉，交柯錯葉，風搖影動。黃桷蘭像小鳥，翹著尖尖的喙棲息在翠葉間，有暗香盈屋。

你窗外的白蘭花未眠，「莫將瓊萼等閑分」。

辛幼文把臉埋進臂彎里，也不知是臉還是手臂熱一些。

晏殊詞里說:「莫將瓊萼等閑分，留贈意中人。」

孫慈搞什麼鬼！要寫肉麻兮兮的情書就給女孩子寫去啊，寫給他是幾個意思？

既然很可能是玩笑話，他也沒必要這般庸人自擾，等會兒去罵他一通就好了，讓他買糖水喝。

辛幼文心裡安定下來，接著和物理題糾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