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五點鐘，白金色圓日仍掛在天邊，射亮整片藍空。

下課鈴聲還沒打響前，坐在末排的陸澄就已經合上書本，蓋好筆蓋，矮著腰溜出教室門口了。等到鈴聲大作，撒開腿就狂奔，去搶飯 。這人怕不是餓死鬼投胎，對吃飯有超乎一切的執著和熱情，做別的事沒見那麼緊張。

孫慈和辛幼文慢慢騰騰收拾好東西，教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了，鎖好教室門，一前一後下樓梯。

通往學校大門有一段路夾道種了宮粉羊蹄甲，青綠葉片寬大，淡粉花朵開了滿樹，漸趨柔和的夕輝篩下來，花影婆娑。兩人走在其中，常常仰起頭，看不盡這絢爛夏花。

出了校門，大馬路人來車往，紅彤彤落日就掛在眼前高樓的頂上，近得好像走幾步就能摸到，這美好又悲傷的錯覺。

孫慈走在人行道外側，右手邊是和他邁著相同步伐的少年，時不時彼此的肩膀和手臂就會碰到一塊去。

他們竟然又能一起在夕陽爛漫時，踏著紅磚路，穿過涼涼綠綠的白蘭樹，回家去了。

圓圓，今夕何夕，何其有幸，能回到最好的歲月。

他們拐個彎，步上另外一條路，孫慈回首，望見夾在兩棟樓之間的紅日。日落而歸，是很美好的。

辛幼文看見巷口蓊鬱的白蘭樹，孫慈寫的信突如其來浮上心。他叫他:my 9 o'clock Cinderella，我的九點鐘灰姑娘。

為什麼說是九點鐘呢？灰姑娘，那誰是王子？

百思不得其解，辛幼文瞄瞄身邊的少年，問不出口。

一夜好眠，次日清曉起來，安靜的街道如往日般輕輕響起三人的腳步聲。

辛震川在這走了一輩子，無數步的路，來來回回，也快走不動了。他總是跑在第一個，兩個少年人跟在他身後，呼吸聲不見一絲紊亂，拐彎時回頭望望他們，再見眼前孕育著旭日的東方。想到旭日東升、如日中天、日薄西山這些詞。他喜歡這兩個少年人，年輕勃勃，身上有無限的生機，內心孕育著的力量，又溫柔又堅定。

這大約就是後繼有人。

辛幼文與孫慈跑在老爺子後邊，不曉得他心裡是怎樣一番起伏心緒。

他們還想著有朝一日離開這裡，以及離開以後的模樣。

眼下，辛幼文什麼也不知道，他沒有孫慈內里的那十年，沒有爺爺一輩子的閱歷，他只是和別的同齡人一樣照常上學，為也許來也許不來的愛情有所迷茫。

馮川媚收回了信，沒有再做什麼，在班上沒有找過他，只是作為英語課代表收作業時和他說了兩句話。大概放棄了吧。

但他想起她說"總有一天"時的笑容，那麼自信。她其實是個耀眼的女孩子，辛幼文現在才覺得了她的光芒。

開學第一堂課，馮川媚上台自我介紹，那時開學孫慈和他同桌，說她可能有個兄弟姐妹叫馮山輝。"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

等女生下台了，坐在辛幼文旁邊，他便問了。還真是有個哥哥，馮山輝。女生在信里提起來，說是第一次有人知道這點，對他另眼相看，漸漸注意得多了。

辛幼文當真是無奈，又不好說其實是孫慈先猜到的。如果是這樣，豈不是她該對孫慈抱有別樣的情感？

那樣一想，心裡覺得有些微奇怪。孫慈，也不是沒有女生給他送過禮物和情書，但都被他當場回絕了。他是比他心硬許多。孫慈總笑他心軟。

辛幼文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好一會兒才接話:"每個人的心意都值得去珍惜。"

孫慈翹起嘴角，看著他:"那我的心意，圓圓你可要好好珍惜。"

辛幼文抬眼乜他一眼，分不清他的話，真真假假。他越看，孫慈越笑。

說不清楚心裡如何想。是假的最好。於是，辛幼文也笑著輕打下他肩膀，"喂，再說下次我就不幫你寫作業了。"

孫慈見好就收，"別呀，這次瞞天過海全靠你，等下請你去吃缽仔糕。"

於是一起去吃了才回家。

辛長蘅夫妻明天要走了，晚上為他們餞行，辛家奶奶喝貴婆都大顯身手，擺滿了一大桌菜餚，因要趕早坐車，以茶代酒。

這次離去，他們要過年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