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五點半，天還未亮透，光線朦朧，隱有涼意。

辛震川領著辛幼文和孫慈晨跑，沿著宜河邊慢慢跑下去，一公里多後穿過一道橋從河另一邊跑回來，前前後後約摸半個小時。除去天氣不佳或特殊情況時，每日如此。

晨跑後各自回家，吃過早餐，孫慈背著書包在自家門前等辛幼文走過來。日光在晨風中搖搖晃晃，折射出走近的少年，換上了校服，白衣黑褲。

出門前孫慈翻出奶奶洗好的校服攤在床上，白色上衣，領子邊沿一道細細淡紅紋，兩肩到短袖袖口也有一道三厘米寬的淡紅紋。夏季中褲則是藏青色。畢業後，他們的校服還收在衣櫃深處。這輩子，也依舊會如此。

宜中實行全日制，學生可以申請不住宿，孫慈和辛幼文因住得近，做了走讀生。步行去學校大概需要十來分鐘，走過許多條街巷，穿過運河橋，進入商業區，沿著新華路往下走，遠遠地望見磚紅色的屋瓦和鐘樓，就是宜中了。

國中三年，高中三年，十年的時間也磨滅不掉記憶，孫慈無需跟著辛幼文便能準確拐上去教學樓的路。

上樓梯時，孫慈被人從後面大力拍了一掌他的肩膀，一陣疼痛感迅速襲來。沒等他轉過頭去就聽見男生張揚的笑聲，熟悉到想把他扔下樓去。

「橙子，你又討打了。」辛幼文揉了揉孫慈肩膀，埋怨他。

陸澄停在他們下面兩級的台階，一手攥著書包帶子單掛在右肩膀，仰頭沖他們嘻嘻笑。

「真是鬼嫌人厭的傢伙。」孫慈本來滿臉嫌棄，說到半中間笑了。

男生略略略吐舌頭，還扮了個鬼臉，惹得過路人都在笑。

「好久不見啊，陸澄。」孫慈出事前半年，他就出國深造了。

「什麼好久，才一個周末欸，不就是我爺爺生日沒和你們一起去看孫良那臭小子比賽嗎？」陸澄走上去，手臂攬過孫慈的肩，「看來孫慈你對我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這樣置圓圓於何處喲？」

辛幼文落在他們兩個身後，聞言伸手輕打了一下陸澄，「瞎說什麼呢？」

陸澄邊上樓梯邊扭頭，辛幼文飛快低下頭去，還是讓他看到了，驚奇地咦了一聲，「臉紅了誒！辛幼文你心虛啊！」

孫慈也回頭去看。

辛幼文急了，反而鎮定抬起頭來，一步兩級台階，越過他們倆。

「我這是走路熱的。」語調平穩。

陸澄放開孫慈，追上去繼續調侃他。

孫慈在後面望著這倆人，嘴角翹得高高的。

四樓，高一7班，走廊盡頭。

門內四十來張椅子快坐滿了，紛繁的面目，熟悉，恍惚，陌生。眼前隱隱約約出現西裝革履的男人，塗脂抹粉的女郎，他好像是個先知一樣，坐在這四十三個人的班裡。也不過半吊子的神棍。須知他自己二十六歲便死於非命了，往後再不得知。

孫慈在門口杵了好一會兒，讓陸澄一把拽了進來。

"發什麼呆呢？要打鈴了，老楊過來查背書了，還不快準備一下。"

"橙子，我看就你沒背吧？"一個面如銀盤的女生戲謔道。

"彼此彼此！"陸澄是真沒背，沒時間和他鬥嘴。

回想了幾秒，孫慈才記起她的名字，阮夢，高三猛掉肉成了瓜子臉。

星期一晨讀是語文，孫慈把課本嘩嘩翻了一遍，背過的詩詞歌賦都還記得。

同桌林純忽然湊過來，豎起書本擋住臉，小聲問他，"孫慈，聽說馮川媚喜歡辛幼文，還表白了，是不是真的啊？"

孫慈瞥了她一眼，女生睜著閃亮亮的眼睛，等著他給出勁爆消息。

傳得也太快了。

孫慈低下頭去，隨便回答:"不知道。"

辛幼文坐在第一組倒數第二位，同桌是個男孩子。孫慈在第二組末位，望過去時，坐在辛幼文前兩位的女生也正好回過頭來，兩人視線相交，對方微微抿唇笑了一下。孫慈不作反應，想她大概是為了那封信的緣故。上周五放學時，辛幼文被班導郊區了辦公室，他在教學樓下等他，馮川媚沒找著辛幼文便把信託他交付。

她說什麼來著，「孫慈，你們認識了十幾年。我真想時光倒流。」

上課鈴響了，「地中海」中年男人進門，書本「啪」一聲扔講台上，「上課了，崽子們。」

時光倒流了，是我的時光，我的願望。

孫慈低低笑起來。

高一的課程還是比較輕鬆的，孫慈昨晚把所學過的內容大致翻了一遍，現在上課並不吃力。

中午放學物理老師拖堂久了，孫慈和辛幼文沒有回家，用學校的公共電話打回家去說一聲，便和陸澄去飯堂吃飯了。八人長桌，坐滿男生，好些人孫慈都叫不出名字來了，畢業後各奔東西，哪裡還有聯繫。陸澄能和他們從小玩到大，實屬不易。

午休兩人則在教室趴著睡一下。

學校宿舍的起床鈴在下午兩點敲響，兩點零五分，有人推開了教室的門。兩個少年才剛剛起來，準備去廁所用冷水洗把臉清醒一下。

來人是馮川媚，懷抱著幾本書和筆記本，長頭髮高高扎在腦後，午後陽光從身後照進來，一張年輕姣好的面孔。

辛幼文見到她不大好意思，注意不去和她對視，女孩子的眼光太閃亮，他招架不住。 偏頗對方不讓他遂意，叫住他，開口就問：「辛幼文，你看了我寫的嗎？」

孫慈走出門去，在走廊邊等著。

辛幼文內心直叫苦，面上還得保持鎮靜的神情，他點點頭，斟酌了下語句： 「我能感覺到你的心情，你說得很好，但我始終和你沒有相同的心情，我想我不能收下它。」

說罷不待馮川媚回答，他就回到自己座位從書包找出淡藍色的信封，拿過去給她。

「謝謝你。」他認真對她說，雙手捧著信封遞過去。

馮川媚凝視著他，面上笑意退下去。辛幼文垂下眼，餘光瞥見門外淡白日光里的人影，細長地拖在紅磚地面上。

良久，馮川媚接了信，辛幼文抬起頭。

「總有一天，你會收下它的。」她高高昂起頭，沖他笑，眉眼如畫。

辛幼文微微一笑，沒有接話，轉身出了門。

孫慈看見他，走到他身邊，沉默地向走廊那邊走去。

到現在為止，和上一世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他的信，會是扭轉一切的契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