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哭包
小說: 少年游 作者:一颗银牙 字數:2038 更新時間:2019-09-22 03:05:34
五分鐘過去了,辛幼文還沒來。孫慈抬頭張望房門外,正好看見一顆腦袋從門邊探出來,兩相對視,都笑了。
「想嚇我?」孫慈起身走過去幫他拿帆布袋,裡面裝了一疊書和本子。
辛幼文不承認,神色自若地否認:「沒有啊。 」
孫慈不追討他,寫作業要緊,明天就上學了,期末考試也要來了。離開高中太久,不用點心,怕是要不及格。毫無徵兆,他就吊車尾,是很奇怪的。他記得自己高中成績還行,其實能上宜中的學生成績都不會差到哪裡去。宜城中學是本市最好的學校,升學率、重本過線率都排在全市第一,考取名牌大學的人很多。
「我還剩下物理沒寫完。」辛幼文把練習冊拿出來擺在桌上,左右看看,直接去外面客廳搬了一張靠背椅回來,把孫慈的椅子挪到邊上去。孫慈坐下來,主動把桌上自己的東西挪過去,給他騰地方。
「筆記看不明白的話就問我。」辛幼文一面翻開練習冊,一面說。
孫慈打開地理筆記本,誇道:「圓圓的字真好看,可愛。」
「嗯嗯,你的也很可愛。」少年握著鋼筆在白紙上計算,擺明敷衍他。
孫慈便也斂了心神,潛心複習,做題。遇到不大好理解的,左手肘往右邊碰碰辛幼文的手臂,問他要解釋。辛幼文不厭其煩說給他聽。停了話,他心裡覺得奇怪,孫慈成績在年級里處於中上游,比他低點,但也不至於這麼多問題。他要發奮讀書,爭取名列前茅了嗎?念頭轉瞬即過,沒有引起辛幼文更多的疑心。
書桌正對著窗,隨著日頭推移,陽光直直射了過來,耀眼而熾熱。辛幼文關上一半窗戶,拉開窗簾嚴嚴實實遮住,強光幾乎穿透了綠底勾竹葉紋的布簾,讓它自身如在發光般,也褪了色。辛幼文盯著看了好一陣子,布簾上的竹葉瘦長,很有幾分灑意,在光中尤其好看。又有桂花樹形態優美的影子印在布上。
他看得入迷,不覺孫慈在旁覷他,手裡握著筆唰唰在練習冊空白處速寫,片刻,紙上顯出少年的側面像。
辛幼文沒發現他的小動作。
有時風很大,窗簾鼓鼓地吹起來,貼到兩人的臉上,日光趁機登堂入室,閃得他們睜不開眼,滿室明明暗暗。
辛幼文很快寫完了物理題,起來活動下筋骨,然後去上廁所,如入自家般輕車熟路。孫慈寫著字,抿嘴笑了笑。
樓下隱約傳上來談話聲,貴婆洗了水果,辛幼文拿了過來,裝在大瓷碗里端上來。
六月正是荔枝和芒果的好時辰,桂味、糯米糍,剝了暗紅的殼,白瑩瑩的果肉,一口一個,快哉。海南青皮大芒果,執刀切了果核兩邊,橫切豎劃,兩手大拇指和食指撳著兩端往下一翻,一塊塊方形的金黃果肉立起來了。
辛幼文遞給孫慈,接著把另一塊如法炮製。他從小對芒果有別樣的熱情,那股香甜的味道實在太特別。
吃完芒果,洗過手,孫慈繼續做題,辛幼文在他書架上抽了本《汪曾祺全集》,坐在他床沿看起來。他看得很入神,孫慈回頭望望他也沒有察覺到。
太陽挪遠了,窗簾的本色慢慢回來了。埋首多時的孫慈才想起來看眼鐘錶,時針轉了到十一點,該準備吃午飯了。作業解決了一半,其餘的下午應該能完成。
孫慈扔了筆,轉身,手臂搭著椅背,詢問不知何時坐在了地板上的少年:「幼文,留下來吃飯嗎?」
恍若未聞。
他又叫了一聲。
辛幼文幡然迴轉神來,抬頭看他,兩隻眼紅紅的水潤潤的。孫慈便曉得他又看了什麼讓他觸動的故事,憋不住淚意了。小時候最怕和他一起看電視劇,但凡劇情到了煽情些許的地方,他立馬紅了眼圈,蓄起眼淚,一眨滾落一串。旁人越勸,淚落越如雨,抽抽噎噎,但不大聲嚎叫這點讓大人們省心,久而久之曉得這小孩兒是愛哭包,並沒甚大事,也就不如何緊張了。反正還有孫慈會在一邊備好手帕,等他哭累了,給他抹眼睛擦臉蛋。
「看到什麼了?」孫慈在他面前蹲下來問。
他抬起手背抹了下眼睛,聲音帶了點兒哭腔說:「《職業》里賣點心的小孩子每天在街上喊:椒鹽餅子西洋糕,放了學的孩子跟在身後模仿:捏著鼻子吹洋號!這個小孩也不惱,由他們叫。」
孫慈想了想,依稀還有記憶。辛幼文倒轉書本,指給他看最後一段:
他高高興興,大搖大擺地走著。忽然回過頭來看看。他看到巷子里沒有人(他沒有看見我,我去看一個朋友,正在倚門站著),忽然大聲地、清清楚楚地吆喝了一聲:「捏著鼻子吹洋號!」
那真是令人覺得又可愛又心酸的。
孫慈這複雜的心情一半為了這書里的小孩兒,一半為了他們。眼前人還是少年,感情極為豐富的階段,然而成年以後他也沒全改掉這點,心軟依舊似年少。
「 還是這樣,大了也改不掉,叫別人看了笑話死你。」這別人自然是外人。
一面說,孫慈一面拉他起來,「地上涼。」
「怕什麼笑話,我才不怕呢。」他滿不在乎。
他只以為說他現在大了,不知孫慈是說幾年後長大成人,依舊禁不住眼淚。當真是另一種縱使相逢應不識。他滿心悵然,末了卻又另生一種欣喜。或許孫慈這名字是真取對了,上蒼待他這般慈悲。
辛幼文留下來吃午飯,貴婆做了豆腐釀肉,夾進他碗里堆成尖,吃得一本滿足。
下午孫慈照樣在房裡寫作業,辛幼文在一旁看書,翻了幾頁,見孫慈怎麼還沒寫完,就拿過他的卷子,幫他寫。
孫慈毫不客氣:「字寫飄點,別太妍潤了,你那一筆印刷體也似的楷書,眾老師皆印象深刻。」
「我盡量。」辛幼文隨即在草稿本上寫了幾個字,推過去讓他過目。
「勉勉強強。」
筆頭敲敲本子,辛幼文嘟囔道:「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