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小說: 少年游 作者:一颗银牙 字數:2178 更新時間:2019-09-22 03:05:34
日落樹梢,霞雲鋪天。孫慈和貴婆敲開了辛家的門。
女性都聚到了廚房裡去,四位等吃的男性在院中槐樹下的石桌椅圍坐了。孫慈和辛幼文下象棋,辛震川指導孫子,辛長蘅則看好孫慈。
孫慈內里比辛幼文多了好幾年閱歷,而辛幼文有辛老爺子撐腰,倒是不相上下,一局未完,趙觀梅就來喊他們吃飯了。
辛長蘅站起來,方正庭院,灰白地磚,叫霞光填得滿滿噹噹,心神搖醉,擊掌而嘆:「搬桌子,在院里吃吧!」
眾人都沒意見,孫慈和辛幼文自然擔當起苦力責任,抬桌搬椅,捧碗托盆,進進出出。
太陽幾乎落盡了,通紅如燒,僅剩下一抹掛在檐角,天地渾然一色迷朦,霞光映紅了每一張臉,笑聲縈繞在四方牆內,波紋般一盪一蕩漾開來。
吃到中途,辛長蘅使喚兩個小子進屋燒水,拿出前年釀的桂花酒酒,拿出注碗來。燒開水,澆入粉青釉海棠花紋注碗,酒裝在注子里,再放進注碗,溫起酒來。
辛震川笑話他附庸風雅,兒子反駁道:「思古之情,誰還沒有過那麼點?」
老爺子哼一聲,住了嘴。
這時,辛幼文估摸著酒水溫熱了,便把注子里的酒倒入三個小酒杯,讓三位老人家先喝,又繼續溫酒。辛長蘅只有再等等。
瞧瞧自己爸爸的猴急樣兒,辛幼文憋著笑和孫慈對一眼。
「哎,下個月是不是期末考試了?」趙觀梅問倆少年。
辛幼文接話:「對啊,月初考完就放暑假了。」
「要分科了。」孫慈道。
貴婆插話:「你們倆想好讀文還是理?」
孫慈毫不猶豫:「理科。」然後和眾人一起注視著沉吟的辛幼文。
「我應該也是理科吧,以後想上數學專業。」
「咦,圓圓喜歡數學?」貴婆很吃驚。
辛家奶奶微微含笑,「他爺爺教語文,爸爸讀歷史,這小子歪了。」實則也沒有旁的意思。
辛震川不甚在意,辛長蘅就更別說了,打小對他就是放養政策。
貴婆嘆氣,頗為感慨:「日子過得真快呀,一轉眼這倆小子都上高中了,怕不是明朝睡醒,就吃上他們的喜酒了。」
「哪兒那麼快?」辛幼文無奈一笑,瞥然間撞上孫慈含笑的眼神,裡邊有說不清的意味,想遞給他。
莫將瓊萼等閑分。
辛幼文心一顫,別開頭去,望見西窗前白蘭花樹蓊蓊成影。原來天黑下來了。
暮色落入院中,月亮還懶洋洋在天邊歪著細瘦的身子,人間萬家飽餐,它也要吃圓了才躍上中天,銀光灑亮照萬戶。四周燈火星星點點亮起來,昏昏暗暗中誰也看不清誰的臉,聞聲乃辨人。
辛幼文起身去把迴廊的吊燈打開,淡黃色的燈光亮起一圈,漸漸有飛蟲圍著幾盞仿古的六角宮燈打轉,演繹成千上百年的撲火戲。
醉眼看燈,迷離,悠晃。
大家早放下了筷子,便撤掉杯盤狼藉,換上果品點心,一大瓶桂花酒眼見要到底了。
辛家奶奶和貴婆只嘗了一小杯,還清醒著,靠在一處細聲聊天兒。辛幼文人是最小的,酒量卻最好。環視一周,爺爺撐著頭昏昏欲睡,爸爸坐到了台階上去,嘴裡喃喃有詞,媽媽回房裡去了。孫慈呢?對上一張緋紅的臉,笑意隨眼波流轉,分明醉了,微啞著嗓音叫他圓圓,一聲聲。
「嗯?」尾音揚上去,他靠過去,想聽他說什麼,一動才覺腦袋有些暈,見到眼前的肩膀就枕了上去。
風飄然而過,沙沙沙——是竹葉。
耳邊的人還在低低叫喚他,「圓圓……」叫得他心都慌了。
做什麼呀?
夏夜漸深,蟲鳴偶作,霧氣濕意自青磚地縫冉冉升起來,黏附在光裸的皮膚上,涼涼的,起雞皮疙瘩。
燈光一團一團滅了,該睡覺了。
貴婆抓著孫慈的手臂打了手電筒筒出門,一束昏黃的光映出青石板街道,家去。
回首,北極星在遙遠的天際亮著。
無處不是尖叫聲,剎車聲尖銳刺耳,血紅色洇滿世界,心臟擠壓到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圓圓!
孫慈猝然睜開雙眼,觸目黑暗,一骨碌坐起來,靠著牆平復呼吸,這才察覺臉上涼涼的。他也不擦掉,只以為自己還是在二十六歲。夜深夢醒,無人可訴。
閉了閉眼再度睜開,大腦的暈眩感減輕了些,慢慢適應昏暗的光線,看得見周遭事物了。淡淡月色如水傾瀉進半開的窗子,窗外是一株細細的銀桂,映在窗玻璃上影影綽綽。
他恍惚明白過來,自己是在十六歲的窗內,窗外幾十米處躺著同樣十六歲的少年。
他還沒死於車禍,他還沒和馮川媚在一起,他還沒喜歡上馮川媚。
孫慈不知道辛幼文為何鐘意了馮川媚,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也對他產生了那樣的情愫。可是來不及了,他把女孩的信交給圓圓,水磨工夫磨了兩年,終成兩情相悅。聯考後確定關係,大學同城異校,畢業後女方提出了分手。就在兩人分手那天,同坐一輛車的兩人出了車禍,雙雙死亡。命運無常,可笑。
孫慈的悔恨與日俱升,與其他們去世,還不如一開始斬草除根。或許,他們都能有不一樣的結局。
他起來走出客廳,去陽台坐在椅子上,凝望廣闊的夜空,燈火闌珊,沉沉然。
風拂面微冷,桂花樹搖曳,梔子花浮香。
北極星光芒依舊,指引迷茫世人。
或許前世今生是存在的。前世抱憾,今生他們合該爭得一分圓滿。
直坐到公雞打鳴,東方發白,孫慈才回房裡補了個回籠覺。
八點多鐘,孫慈被貴婆拉起來吃了早餐,回房間寫作業。面對一書包的課本、練習冊和試卷,孫慈挑挑撿撿,就只有語文和英語沒什麼障礙了,至於別的科目,當真是沒什麼記憶了。不過對他也不算難,只要看得進書,重新撿起功課就好。翻看自己的課本,塗鴉填滿空白地方,筆記零零碎碎不忍看。
昨晚忘記跟辛幼文拿筆記了。孫慈去樓下客廳給辛家打電話,接聽的是趙觀梅,不停打哈欠沒睡醒的樣子。
「吵醒您了嗎?」孫慈抱歉地問。
「沒有,起來坐著半個鐘了,只是沒什麼精神。」她邊說邊打了個哈欠,「我叫圓圓拿筆記過去給你。」
掛了電話,孫慈回樓上寫英語卷子。大學畢業後去給社區孩子輔導作業,倒沒丟掉基礎,不然這會他得抓著本字典時時查單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