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盡黃桷路，橫穿過宜河大道，步過石橋，進入喧囂的現代化商業區，還要再繞一段路才能到體育中心，孫良今天的足球比賽就在那兒進行。

路不算遠，騎車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他們倆走路慢悠悠，快3點才走過去。

靠近足球館，已經望見了許多人，來觀賽的家長，比賽的孩子，嘁嘁喳喳。

遠遠地，一身藍白的小男孩沖孫慈兩人跑來，臉上笑出兩個酒窩，跑過來跌進孫慈的懷裡，抱著他的腰，叫哥哥，之後才叫圓圓哥哥。

約摸一米五高的男孩兒仰面看著孫慈委屈道:「哥哥，你們怎麼那麼遲，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

「當然來了。」孫慈摸摸他的腦袋，想笑又覺得心酸。

孫良和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兩人差相差五歲。小孩子今年上五年級了，熱愛足球，天天都要抱著球去球場和玩伴們玩。這次作為校隊，和別的學校比賽。

這時候，孫良還是個活潑開朗的男孩兒，對孫慈這個哥哥的喜愛不加掩飾，有空就來白蘭巷找孫慈玩。

孫慈讓他抱著腰，眼前心上一陣恍惚。進入青春期以後，孫良漸漸變得寡言少語，最終長成了個踢球很帥、沉默寡言、面上很少表情的少年。但還是很聽哥哥的話。孫慈也不曉得他怎麼長著長著就成了那麼一個人，變化也太大了。

「小慈，圓圓。」溫婉的女聲斜刺里穿出來。

兩人扭頭看，一對中年正男女走過來。方才叫他們的女人膚白髮黑，眉眼秀麗，塗著淺淡的口紅，穿一襲碎花連衣裙，看起來很年輕。

孫慈挪開眼，看向她旁邊的男人，頭髮還黑鴉鴉未見白絲，運動短裝穿在身上裝扮得像青年人。

他們走到了面前，孫慈才啞著嗓子叫人:「爸，江阿姨。」

身邊的辛幼文跟著問好，然後瞥了孫慈一眼，卻發現他顫著眼睫毛。孫慈家的情況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江雪阿姨是孫叔叔第二任妻子，小良是他們婚後生的兒子。江阿姨為人柔和，對孫慈蠻好，小良也很喜歡孫慈，他們的關係不壞。只是孫慈對他爸爸，表面上尊敬，卻難免有些疏離意味。孫慈是更喜歡媽媽的。

孫慈的情緒太過了，發生了什麼？孫宏甫沒注意到自己兒子的異樣，江雪多看了他兩眼，沒說什麼。孫慈低下頭，棒球帽帽檐擋住了大半張臉。陽光灑下來，閃花人眼。

教練喊孫良進場了，男孩兒飛也似跑過去。江雪在後邊喊:「慢點兒，小良。」

四個人走進館內，辛幼文跟著孫慈落在孫、江兩人後面，他貼著孫慈肩膀，身高相差無幾，挨到他耳邊小聲叫阿慈。

孫慈也明白自己失態了，但他沒法解釋複雜微妙的心情。

「沒什麼。」

辛幼文也就不再多問了。

室內五人足球比賽，孫良所在的第二國小校隊和來自第五國小的校隊進行決賽，決出一二名。十五分鐘左右時，二小隊5號一記遠射，率先進了一球，全場歡呼。接下來對方五小校隊的前鋒在最後時刻踢進一球，結束了上半場。

打平了，二小隊的弦又繃緊起來。下半場換了一個替補隊員上場，然而對方著力於防守，射門機會不多。雙方看台上也懸著一顆顆心，家長老師們緊緊盯著場上的小球員和那飛來飛去的球，眼花繚亂。孫慈坐在當中安如山，他不記得詳情了，結果是沒忘的。

江雪和辛幼文都舉著相機拍照、錄像。

四十五分鐘，孫良主罰球，點球。

「進了！」

孫良就地來了個後空翻，利落，俏皮，定格在許多相機熒幕上。孫慈忍不住笑起來，這小子，進球慶祝動作原來從這時候就開始有了。

館內沸反盈天，屋頂都要被熱情的大人們掀翻了，反倒是場上的小朋友們淡定一些，互相擁抱。

剩下時間不多，二小隊守到了比賽結束，獲得了冠軍。為了慶祝勝利，教練和隊員的家長商量一起去吃慶功宴。孫宏甫叫孫慈和辛幼文一塊兒去。孫慈說今晚約好了去辛家吃飯，原本要邀請他們和小良的，現在兩邊兼顧不了，各吃各的吧。

孫良不大樂意，他想和孫慈在一起，想見奶奶了，然而他也放不下自己並肩作戰的隊友，無奈之下只好讓孫慈他們走了。

「我和你哥哥下個周末找你玩，」辛幼文蹲下來半蹲下來，摸摸他刺刺的腦袋，「小良今天太棒了，踢球時超帥的。」

小孩子扭身抱住孫慈大腿，把臉藏起來，死也不開口。

江雪捂著嘴笑:「害羞了喲。」

孫宏甫輕手拍了他後頸一下，笑罵道:「傻小子！」

辛幼文一顆心軟乎乎的。孫慈弟弟也太可愛了，他眼含笑意仰視神色無奈又寵溺的少年。

孫慈也看著他。

這場景，幾乎要讓他落下淚來了。

走出街上，陽光花白刺眼，汽車開過身邊激起一股熱浪。幾步路走下來，唇焦舌燥，滿腦門汗水。

兩人在街邊的店買飲料，一人一杯百檸水，加冰，噗一聲戳破封蓋，吸一口，涼到心底去。塑料杯身滲了密密的水珠子，握在手大步走起路來，冰塊相撞噹啷啷響。

孫慈覺得好玩，不停搖晃手上的杯子，聽那響聲。

辛幼文說:「用瓷碗更脆更好聽，我們今晚央奶奶做酸梅湯吧，正好爸爸淘了幾個碗回來，說是宋末的。」

孫慈吸了一口百檸，仰起頭。

辛幼文跟著抬頭看，他們走在作為商業街的新民路上，路兩邊皆是高大的白蘭樹，亭亭如蓋，天空好像是是森森的青綠。

「好啊。」孫慈回答，兩人已走過了一株樹，運動鞋無聲踏過紅磚路。

浮生若是一場夢，應當是夏日涼涼綠綠的夢。

但願長醉不復醒。

到巷子中間，孫慈先回家去了，辛幼文繼續往深處走。他們走得很慢，這會兒過五點鐘了，日光柔和了些許，籠罩著那遠去的身影，愈發朦朧。

孫慈想他真是太善感了，好像死過一場又翻生，心就全軟掉了。

到現在為止，他還是沒有什麼真實感。

忽而，他高聲喊道:「辛幼文！」

走得很遠的人回過頭來，面龐在煜煜光芒里模糊不清，對他揮揮手，也大聲問他:「怎麼了？」

孫慈勾起嘴角，高聲說:「等會兒見！」

那頭，少年也不惱，仍歡喜應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