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良的教練就是二小的體育老師楊新宇，也是孫慈他們仨小時候的體育老師，長大之後見面他們都叫他老楊了。他還記得他們三個，尤其是陸澄，一見他就照他腦門來了個爆栗。

烈日底下，小孩子們勤快練習，跳繩梯，顛球，傳球等。孫良正低著頭在樹蔭底下練習顛球，雙腳交互顛，有時一兩下球就掉了，他也不氣餒，繼續來。陸澄悄悄繞過去，一腳搶走了他的球。孫良也不急，站在一邊看他自由顛球，陸澄水準在同齡人中也算不錯的了，更何況是在五年級小男生面前，很快吸引了一堆小孩子圍過來，看他作秀七部位顛球。

老楊在一邊鼓起掌，畢竟是他培養起來的苗子。只可惜，他家裡人不讓他發展足球，陸澄自己也懵懵懂懂的，沒什麼志向。

陸澄和孩子們鬧到了一塊去，放眼望過去，他高出他們半截身子，就跟老母雞帶著小雞在場上跑來跑去一樣。孫慈和辛幼文也被拉進去玩鬧了一陣，跑得渾身大汗，摘下帽子，頭髮都濕了。

午飯時間差不多到了，家長該過來接孩子了。

三個少年領著孫良出來，坐在廣場的老榕樹下，給他吃打包的點心。

孫良見到它們都不捨得吃，"擺起來，天天看著就好了。"

陸澄揉揉他的腦袋，"傻不拉幾的，吃完了，下次再去買過唄。"

孫良擰頭看孫慈，烏黑眼珠子比眼白還要多，和他對視的人總要心軟上幾分。

孫慈笑了笑，"嗯，陸澄哥哥說的，他會給你買的。"

孫良這才吃起來。

陸澄小聲和辛幼文抱怨，小良真是兄控，最聽孫慈話了。

榕樹蔭遮天蔽日，風來涼意生，愜意得很。

不知何時，響起了樂器聲，跟著是一把清澈的男聲。

"是我將愁耽成醉醒做睡/還是愁與我的心共已累/非我賦詩詩賦我/非我飲酒酒飲我/何時鞋聲經已沾上蒼苔冷/世上何物最易催少年老……"

歌聲如春水般流過來，越過凹凸石子，淌過綿綿細沙，低回婉轉，歌詞自帶的問意吊起嗓音來，合著一彈再三嘆的樂聲，扣問心扉。

原本吼嗓子唱齊秦的男人停了，在場的人都望向榕樹下的少年，凝神細聽。少年翹著一條腿，懷抱琵琶，垂首自彈自唱，旁若無人。他像是賣唱者，但面前的地上並沒有放碗什麼的東西讓人賞錢。然而樂動人心，許多人圍過去，把錢輕輕放在地面。少年始終沒有看任何人一眼。

"……是我經過春與秋/還是春秋經過我……"

孫慈默念著這兩句，掃了一眼身邊的辛幼文，他聽得入迷，沒注意到他的眼光。

陸澄這五音不全的人也認真聽了進去，面上露出讚歎之色。一曲終了，寂靜無聲，忽而雀啼破空，所有人皆回過神來，紛紛拍手稱讚。這小年輕不錯啊，又會彈又會唱，還是此等民族樂器，不唱庸俗的流行歌曲。有常來的人認得少年，在這唱過好幾回了。

陸澄走近去看，驀地瞪大了雙眼，小聲驚呼:"季曉聲？！"

少年抬起頭，目光越過重重人群，與他對視。陸澄太驚訝了，好一會兒才接受了面前用音樂觸動自己心弦的人是季曉聲，那個在他們年級被許多人稱為"書獃子"的人。面容清癯，目明眉黑，分明也是詩詞里足風流的少年，哪裡如他想像中厚底鏡片、獃頭獃腦的獃子模樣？

擠到人圈最裡層，陸澄在褲兜里掏啊掏，沒找到錢包，才想起剛才踢球把它放進辛幼文背包里去了。眾目睽睽之下，未免發窘，忽然他看見鑰匙扣上掛的沉香木琵琶掛件——往日過年時家裡親戚送他的。陸澄心裡一喜，連忙取了下來，壓在地面那堆紙幣上面。

季曉聲已另起一支曲子，見到那物，停了手，抬頭看陸澄，有著沉靜的面容與眼神。陸澄小小詫異了下，他居然是單眼皮，眼睛居然還不小。沒天理。

撇開橫生的思緒，陸澄沖他燦爛一笑，豎起大拇指，說:"你唱得蠻好，謝謝你哎。"然後也不等季曉聲回話，轉身退了出去。

回到孫慈三人身邊，陸澄表情誇張地問他們:"哇，你們知道那是誰嗎？"

三人齊齊搖頭，非常配合。

"季曉聲！"

辛幼文:"好像有點印象。"

孫良:"不認識。"

"哦。"孫慈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陸澄沒有得到預料中的反應，很失望，單手叉腰和他們介紹季曉聲，好讓他們與他感同身受。

孫慈遠眺那頭的人，心底茫茫然的。

世上何物最易催少年老。

晚飯後，孫慈做化學題，有道題無論如何也搗鼓不出來，明明前面都很順暢，到了後邊就卡殼了，孫慈推算得都有些心焦了。

去問下圓圓吧——才要起來下樓打電話，眼光掠過鐘錶，夜裡十點十五分了，他早已睡下了。

辛家堅持晚上十點就寢主義，對小孩子辛幼文尤其嚴格，上國小時，慢條斯理的辛幼文還沒寫完作業就被爺爺奶奶催逼上床睡覺。第二日上學在全班人面前，對老師轉述爺爺奶奶的話:寫不完就算了，按時睡覺更重要。老師又氣又好笑，對這家人很無奈。

孫慈會幫忙寫作業，可也不能總靠他，慢慢地辛幼文練就了作業寫得又快又好的本事，夜夜準時上床睡覺，絕不含糊。時間久了，生物鐘也出來了，人到點不睡覺就開始犯困。晚上出去玩，辛幼文很少有超過九點不回家的時候。

童話里，灰姑娘晚上十二點前必須走。孫慈想到這，"my 9 o'clock Cinderella"這稱號油然浮上心頭。只是彼時，已無人可供他稱呼了。

翌日，晨跑後，一老二少踱著步子去樂食街街頭的宜江腸粉店吃早餐。招牌腸粉，現磨豆漿，豆腐包:白嫩豆腐摻進秘制辣醬，孫慈對它情有獨鍾。

周末諸事不急，坐在店門外白蘭樹綠蔭底下，說兩句，笑一笑，慢慢悠悠吃上個把鐘頭。

孫慈回家後，貴婆和辛家奶奶去市場買菜還沒回來，他拿上作業去找辛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