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又要來了，預計兩天後凌晨時分登陸Z市，宜城發出了藍色警報。遠遠不到停課的程度，學生們都不待見這號颱風。

正值周末，孫慈去辛家，和辛幼文在書房寫作業。天色灰黯，欲雨不雨，秋風狂亂，庭中草木簌簌響，落了一地殘花綠葉。

一片槐葉在窗外冉冉飄落，辛幼文抻長手拈住了它，舉到眼前細看。他想給孫慈瞧瞧，轉身則見他低頭專心地剝著石榴，十指白而瘦長，石榴籽晶瑩粉紅如瑪瑙，一粒粒掉在纏枝紋淡藍瓷碗中，漸漸堆高，滿至碗邊。

辛幼文早忘了要找他做什麼，不錯眼珠地盯著面前一雙手、紅石榴、藍瓷碗，如畫。

剝得滿滿一碗石榴粒，各拿一柄小木勺，兩人分吃。

午後細雨飄搖，寫題看書乏了，二人在迴廊走走，階下金桂亭亭，兩米多高，細碎的花簇生於葉腋，香氣若有若無。

桂花飄香，中秋將至。辛長蘅和趙觀梅早說過了不回家，他們倆不知道缺席了多少次中秋月夜，聚餐慶祝照例舉行。

"叫上我爸他們來，我們一起？"孫慈狀似隨意提議。

"哎？行啊。"

晚上颱風預警到了橙色，吊起眾多學子、職員的心，睡一晚醒來且看它還會不會漲。次日一早起來，新聞一條一條，就是不見說停工、停課。挨到午間，紅色預警，全市警戒。緊張之下，壓抑不住許多人的興奮。

得知停課一天，周一不用上學了，陸澄在QQ上興奮道:"終於放颱風假了！"這不知民間疾苦的話喲。

周日這天雨沒停過，時大時小，狂風大作，直把雨水吹進陽台來，潑濕趕來關門的人。

磨砂玻璃滿是水痕，一條條往下滑，斑駁交織，外頭的世界模糊了，風雨聲也減弱了。孫慈提了把椅子坐在陽台門前，看不清也還是在入神地盯著某一處。直到樓下傳來洪亮的喊聲，貴婆叫他下去。

"哎——"孫慈一面應著一面起身下樓梯，"就來了！"

風太急，庭中草木飄搖無所依，飛鳥在屋檐下歇腳，東北角廢棄了的那方天井中金魚和不知名的蟲子在蓮缸里四處躲藏。辛震川早吩咐辛幼文把他的龜拿回了屋裡來，回頭再看它已經慢吞吞爬到門檻了，辛幼文險些一腳踩中它。

門窗關緊，各處東西收好，爺奶與孫子三人在堂屋圍坐了閑聊。未幾，電話響起。辛幼文接聽，是辛長蘅打回來的，詢問颱風天的情況。今晚等凌晨颱風登岸，洪水不發，下幾天雨，漸漸也就過去了。

掛了爸爸的電話，沒多久，電話鈴聲又在雨聲中響起來了。

"喂，請問哪位？"

少年的嗓音經過電波傳輸有些失真，軟軟的，孫慈無聲笑了，"你家那位。"

"……"礙於爺爺奶奶在場，辛幼文只好無視他這句話，仍舊好聲好氣問他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啊，"孫慈望向窗外如線的雨，"想聽一下你耳中的雨聲。"

辛幼文失笑，也不顧不上兩位老人了，笑罵他:"傻氣。"辛家二老壓根兒沒興趣聽他聊電話，一齊出去了。想也知道電話那頭是誰了，這倆小子，玩得太好了。

辛幼文沉默了好大一會兒，那邊的男生也不開口，耳邊儘是門外風吹草木、雨落石磚、銅鈴亂搖的聲音，時而清晰時而弱下去了。

"聽見了？"辛幼文突然打破靜默。

孫慈又是一笑，"啊，聽見了。"

夜裡睡下，翻出厚些的被子裹上，枕著風雨聲入夢，一夜雨聲涼到夢。

原以為凌晨颱風過境會被吵醒，誰曉得一覺到天明，起來時屋內溫暖靜謐，抱膝坐在床上側耳細聽，外面響著沙沙的柔和之音。出門看，細雨蒙蒙潤物無聲，軟軟和風吹面微冷，天地間一派平和之景。

原來這颱風虛晃一招，半道跑了，不知打哪去了。宜城人也懶得理睬它了，反正停工、停課通知已下，大多數人還是白白賺得了一天假。

下雨天不用晨跑，清早吃過早餐，孫慈撐了傘來扣辛家的門。辛幼文執傘去為他開門，跟在他後面穿過雨幕，重回室內。

在辛幼文房裡說了會話，兩人去書房看書。這書架幾乎讓辛幼文搜尋個遍了，今日心血來潮，他四處亂翻，竟從角落雜物堆里翻出一紙箱舊書來，封面多為古代人物或山水畫像，有繁體豎版的，也有簡體橫版的，什麼《梧桐影》《飛花艷想》《宜春香質》等等，幾乎都是明清"禁書"。隨便翻開一本來看，大段大段的淫詞艷字，辛幼文立即合上書，冷靜些許才對著孫慈揶揄道:"誒呀呀，沒想到辛長蘅先生也有如此少年時候。"想必是他爸爸年輕那會的書，收了起來。不知道爺爺有沒有發現過。

"很正常啊。"孫慈胡亂翻著陳舊發黃的書頁，"叔叔肯定有過荷爾蒙青春期，和你現在的你一樣。"

"哎哎，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可是才發現這些書。"

孫慈不出聲，抿著唇對他一昧地只是笑，彷彿意有所指。

辛幼文拿手上的書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後蹲下身繼續翻紙箱中的書。

耳朵尖紅了。

孫慈盯著地上的少年，心裡漾漾地吹著風。

說是說爸爸如何，結果兩人各自挑了本紙箱里的書來看。其實有不少所謂禁書，並非黃書，只是觸碰了政治敏感點或別的什麼原因，也一起被列入了禁書之中。

木窗外，雨絲飄飛，並沒有天晴的跡象。讀書乏了，閑看紅欄桿外雨打芭蕉，水珠滾翠葉，吧嗒一聲落地。瀟瀟雨聲中偶有遠處雨滴荷葉的響聲，蠻大聲。辛幼文擺開紙墨筆硯，孫慈立在一旁為他兌墨汁，靜靜看他將窗外雨景收於一紙之中。

庭中地面落滿不同的花瓣和葉子，細細的貓叫聲遙遙傳入耳中，辛幼文先聽見了，拉著孫慈循聲而去，在角門那發現了目標，兩隻狸花小貓在重重散尾葵與竹葉之下躲雨，毛都被雨水打濕了，見著他們兩個眼裡冒出驚怕之意，但大概是沒有力氣躲避了，弱弱地叫喚著。

也不知道它們何時進來，怎麼來的。一人抱一隻，給抱進廚房裡，叫來奶奶幫手擦幹凈兩隻小貓，找來一隻紙箱鋪好軟毛巾把它們放進去。奶奶又做了些貓食給它們吃。辛幼文和孫慈蹲在紙箱旁邊，拱著頭逗弄它們。

兩隻小貓約摸三四個月大的樣子，應該是附近的流浪貓所生。沒有人反對它們的到來，那就留下來吧。

晚上睡覺，風雨聲中又多了幾聲細弱的貓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