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自上回裝病起，陸澄再也沒見過季曉聲。一是他有意，二是季曉聲忙於練樂，他師父近來將他呵斥了一番，嚴加督促，不許生雜念。

年三十那晚，陸澄握著手機，一刻不放，接了好幾通電話，都不是季曉聲。

雖說他疑心季曉聲，可不知怎地心裡放不下這傢伙，就想和他玩，聽他彈琵琶，唱幾句他聽不懂的評彈。

陸澄是但憑心而行事，什麼事不逼到眼眉前，那就以後再說吧。是以季曉聲不來電話，他打過去。山不就我，我就山。他想這麼做，就做唄。

電話是季媽媽接的，才交到季曉聲手裡，兩人互道新年快樂，陸澄問他最近忙什麼呢，話沒說完心虛，想起來他自己也著實猜疑躲過人家，於是這話題他也不真想說下去，季曉聲一慣說得簡潔。

他或許察覺了些什麼，畢竟他那麼聰明。陸澄猜。但季曉聲什麼也沒有表示，那就不用糾結了，反正他們還處得開心就行。

年後，陸澄去辛家玩了一回，又獨自去季曉聲家做了回客。

至於那同性戀的事情，恰如辛幼文所言，時日久了，心大如陸澄，心無芥蒂——這是對廣義同性戀群體而言，若是這事兒具體地落到了自己身上，那怕是另一番光景。他現在不願意深思罷了。

煙花影爆竹聲一日日稀少，街上路邊紅紙硝鹽待人掃，節日氣息綿延至末端已是細細的一線了。

寒假隨之結束。

辛長蘅與趙觀梅又離家了。天下無長聚之宴，花開四季年年輪，辛幼文只是怕自己的心麻木了。

圓圓，若是有朝一日，我們來作個別，你又如何心情？孫慈笑著問他。

那封信重回腦海，辛幼文低眉垂眼，嘆聲氣，說，不知道，想像不到啦。

這是大實話。孫慈不過想挑動他一下，並不真要什麼煽情話。

再有兩個月，他們就都十七歲了——不，他二十七了。

當真是令人樂也愁也的年紀呀。

更令十六七八歲人愁的是開學啦，又要開始天天和鬧鐘糾纏，早起上課睡前趕作業，苦命。假後回來，大家都很鬆懈，散漫在空氣中傳染每一個人，昏昏沉沉。同時間高三準畢業生卻綳著一根弦，不敢放鬆。

哎呀，反正還沒到他們，就先別管啦。高二的學生抱著這種就好像還有十分鐘才到起床時間那也要再睡多十分鐘再說的心情。

接過春節的接力棒的是西方節日，情人節。這日子，擱荷爾蒙騷動的校園裡頭，可真是餘光一觸到就要笑而又壓下去的心照不宣。嘿，少年人，越不讓他們戀愛，越要去踮腳偷摘樹上的禁果。然而他們多數又都秉持了中國人的含蓄，需要一個契機，去吹漲勇氣的氣球，才能將氣球送到心上人的手裡。氣球鼓鼓的，裝滿了他們羞於啟齒的心話。請讓我戳給你聽，這砰的一聲，是無處安放的夢中話，夜深忽夢。

那麼，情人節，傳遞心意的大約就是巧克力了。自己親手做的，商店購買的精緻禮品，怎麼樣都好，收到了請珍視。好像這天沒收到禮物，這人心裡也不太好受。今年情人節恰好在周末，情侶和曖昧的人正好可以去壓馬路。

陸澄提前幾天就嚷著今年又沒人給他送巧克力了，長這麼大還沒收過咧。林昭雲在邊上說，橙子同學，我送你啊，可憐可憐你，免得沒面子。彼此彼此！陸澄回擊她。其實他也不真在意有沒有人送巧克力這些東西，就是口頭上貧一貧。

唉，四周的人在心裡重重嘆口氣，陸澄這傢伙，什麼時候開竅？

這話不知怎麼地讓季曉聲聽見了，他本來打算給陸澄補份新年禮物，因為剛開學陸澄送了mp3給他，說是新年禮物，他不擅長送禮物，想了好久也想不出來該送什麼，後來見到放學後陸澄在踢足球場踢球才想到了可以送球衣。季曉聲在感情方面與陸澄無異，只是在買東西時在貨架最順手的位置拿了一盒巧克力，就把它和一套球衣送到了陸澄手上。

陸澄被季曉聲一個電話叫下了樓，站在絲絛萬條垂的柳樹下，懵懵地接過了心形的還用粉紅絲帶扎了個蝴蝶結的巧克力盒子以及樸實的袋子。

他拿東西的手直打哆嗦，不確定地叫男生名字，「……曉聲？」

「不喜歡？」季曉聲有些忐忑，這是他第一次送東西給師父、家人以外的人。

「……」

陸澄整個人要讓二月風吹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樓回的家了。他坐在書桌前，盒子在桌面，眼神在房間直打轉，卻怎麼都躲不開那抹粉紅色。

心形的，粉紅色，巧克力，情人節……

QQ響了。

林昭雲，「陸澄，有沒有人送你巧克力啊？沒有我就可憐可憐你，把我的分你一點。」

女孩子的話激起了陸澄的好勝心，

「切，稀罕！誰沒有啊！」

「就你？哪家姑娘瞎了眼看上你啊？」

姑娘……不！

瞬間陸澄沒心情和她爭辯了，將桌上的東西塞進抽屜去。林昭雲還在不停地追問。

陸澄無視掉，下定決心向她求助，「林昭雲正妹，問你個問題。就是，假如，一個人對你挺好，是為了什麼啊？」

「啥人啊？這得分人好吧，家人對你好很正常，好朋友對你好也不奇怪，一個性格很好的人，助人為樂，善解人意，對周圍人好也不為了什麼呀。」

「那要是一個認識沒多久，平時性格好像挺冷，對別人都蠻冷淡的人呢?」

「就單單對你很好？」

「也不算很好吧……」回想之前種種可疑事跡，陸澄忽然反應過來，「不是我！」

林昭雲不管，認定了是他，「那麼，她非奸即盜，或者……」

「或者啥？」

「喜歡你唄。要不是喜歡，誰閑著沒去事去對你好啊？」

「都說了不是我！」

「得了吧，告訴我，誰呀，給你把個關？」

女人哪！陸澄同學在心中仰天長嘆。

「還不知道是不是呢，別瞎說。」

「哎喲，你這話說得好像，你也迫不及待了。」

「……」

關掉電腦，陸澄對著原本雪白後被他肆意塗鴉的牆，愁眉不展，苦臉難開顏。

片刻，他伸手拉開抽屜，視線里頓時塞滿粉紅色，燙著似的立刻又把它推回去。這回他坐不住了，往床上一躺，滾上兩圈。

為什麼這世界上同性要喜歡上同性呢？大傢伙兒做朋友不是更快樂無憂嗎？陸澄不懂，他是沒開情竇的傻小子，混在女孩兒堆裡頭瞎玩。

要是他真喜歡他，那他應該怎麼做？攤牌？說不可能。按他性格，一定沒朋友做了。陸澄還是想和他一塊兒玩來著。那就假裝不知道唄。你不說，我不說，窗戶紙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