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筠恨不得兩肋生翅，腳下抹油，身後二鬼邊打邊追，他一氣兒沖回水橫枝巷，正到巷口，迎面撞上一隻大黑狗，狗背上騎個少年郎，少年肩上蹲一隻貓。

邵七郎冷笑:「喲，二位多日不見了。」

二鬼哇呀大叫一聲，雙雙掉身就走。原本見謝筠跑到水橫枝巷，斷頭鬼和弔死鬼便遲疑不前，這下冒出個真正是鬼見愁的邵七郎，俱嚇破了膽，哪裡管什麼謝筠。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二鬼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

邵七郎道:「小竹妖，邊兒去。」

謝筠乖乖貼牆站好，袖手旁觀。

邵七郎一拍犬臀，「駕!」黑狗箭也似衝出去，瞬間撞上來不及穿牆而走的二鬼，將他們踏在蹄下。貓兒兇狠嘶叫一聲，撲到二鬼身上，利爪閃光。

慘叫怪聲，犬吠貓鳴，響徹雲霄。

邵七郎雙足離地一尺，立於一旁，閑閑地叼一塊玫瑰餅啃著。

揍了一刻鐘，邵七郎啃完餅，吹聲口哨，黑狗與貓回到他身邊。

二鬼衣衫襤褸，滿身血污，氣若遊絲。

邵七郎拍拍手，往巷子里走:「小竹妖，咱們家去。」

謝筠邁步跟在他後頭，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瞅瞅，二鬼還在牆根底下躺著，哎呦叫疼。

前面邵七郎忽然出聲:「你不是去請郎中，怎麼遇到這倆潑皮老鬼了？」

謝筠聽了轉過頭，快走幾步跟上去:「我也不曉得怎麼回事。」

他將先前在孫郎中家門首發生的事一一說了。

「著紅襖藍袴虎頭帽的小孩？」邵七郎皺眉，「是鬼，多呼其為辛二官。久不見它露面了，怎麼——看來最近不甚太平啊。」

謝筠回想那孩子，坐在台階上，眼如葡萄，手搖撥浪鼓，像人間常見的小兒郎。

「小孩兒，應當不會鬧出事罷？」謝筠有些猶豫。

邵七郎哼一聲:「你別以貌取鬼呀，他可是個一百多年的老鬼了，小個屁!」

「原來如此。但他現在也沒做什麼……」

「所以甭搭理他，若不安分了，七爺爺自當收拾他。」邵七郎跨上黑狗背上，「我去城隍廟那邊轉轉。」

「哎七郎等等，周婆婆讓我去請郎中，誰曉得——現在怎麼辦？」

「你隨便找個由頭遮掩過去不就得了!」

謝筠繞到後門進去，一路走一路思忖著理由。等到周婆婆和謝枝蔚面前，他漲紅了臉道:「孫先生嗯，他、他家女兒也病了，哭鬧不止，他抽不開身呢，說明兒再來。」

周婆婆無奈，嘆氣道:「當真是小兒急驚風撞著了慢郎中。」

躺在床上的謝枝蔚開口:「婆婆，我不打緊，不過是小小的風寒，睡一覺來朝便好了。」

周婆婆努嘴佯怒，打了下他肩膀，道:「我的小冤孽，臉兒白煞煞的，病成這樣了，還說不打緊？竹郎，你好生看顧少爺，老拙去煮碗薑湯來哉。」

謝筠點頭:「我曉得了。」

腳步聲漸遠。

謝枝蔚眯眼打量小書童，謝筠心虛地低下頭。

「說罷。」

「……」

小書童頭頂上兩片竹葉青青。

聽完謝筠的敘述，謝枝蔚單手托腮，嗽了一下，謝筠馬上端過茶，揭開杯蓋先輕輕吹了幾口，方遞到少爺唇邊。

謝枝蔚呷了兩口，示意他拿開。

「在此二十年，不成想本縣夜裡如此熱鬧。」

謝筠撓撓耳朵:「確實蠻熱鬧的。」耳邊依稀回蕩著二鬼的對罵吼聲。

靜了片刻，謝枝蔚像是自言自語道:「既然世上有死生輪迴，人死為鬼，那麼祖母爹娘他們今在何處？」

他閉上眼，低低笑了一聲:「是了，想必早已喝下孟婆湯，轉生他家了……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謝筠咬了咬下唇，想不到該說些什麼:「你……」

這時，周婆婆端著薑湯走進來了，謝筠忙不迭過去幫忙。再看謝枝蔚，又是一副斯文微笑的模樣了。

謝枝蔚喝過薑湯，登了東，周婆婆自去歇下。謝筠則留在謝枝蔚房中，睡在特地搬來床邊的矮塌上，以便夜間聽喚。

謝枝蔚朝他抬抬下巴:「竹郎，上來。」

謝筠會意，卻不大樂意:「少爺病了，莫貪涼。」

謝枝蔚壓低喉嚨，咳嗽了好幾下，有氣無力地說道:「少爺我都病成這樣了，你還不聽話？我渾身發燙，難受得緊。」

見他面色蒼白、神色脆弱，無端端想起方才他說爹娘時候落寞的模樣，謝筠心早軟成一汪水，嘴上還掙扎道:「不是買了個新的？」

謝枝蔚笑:「不如你涼快，不如你光滑，手感好。」

不知怎的，謝筠竟紅了臉。謝枝蔚這叫什麼話!

他嘟嘟囔囔埋怨著「少爺真多事」，從榻上起來，挨到床邊就要變回去，謝枝蔚卻握住了他手腕。衣袖寬而腕細，他握上去自然而然將袖子推了上去，直接觸到肌膚。

謝枝蔚笑道:「獃子，拿椅子上的竹夾膝來。」

謝筠睞睞眼，有些兒懵。謝枝蔚使壞地捏了一把手中的纖腕。小書童猛然回過神，抽出手，縮在袖子裡頭，氣咻咻地去拿來竹夾膝與他，自己上塌背對著床睡了。

謝枝蔚樂不可支，摟住竹夾膝。

唔，還是竹郎好。

謝枝蔚握了握手掌。

小竹妖用另一隻手碰了碰那節腕骨。

唉，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