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筠幫周婆婆常幹活時，常常能聽到青竹縣近來發生的閑是閑非、大事小事靈異事。

比方說，這次周婆婆和他說了賴大痣家突遭鬼怪的事。那隻狐日日在賴家丟瓦扔磚，一會兒拿去件湖綢衫，一會兒取走個膽瓶。夜裡還有鬼打架，陰風入骨，小丫頭親眼見是個斷頭鬼和弔死鬼哩。狐擾鬼祟外，還有一隻黑狗和黃貓，偷光廚房飯菜，追著賴家人跑了三條街。這下鬧得家無寧日，苦不堪言，正思量著請方術道士來驅邪。

縣裡道士誰信，誰肯去?哪一個不是叫他們爺兒倆騙過賴過鬧過的?

謝筠一聽，就曉得是邵七郎他們了，狐狸卻不知是何者，難不成……

謝筠是個藏不住話的，捉個空過間壁問紅鯉姐姐，阮員外是人是妖。

紅鯉素來口直心快，見他問了，一股腦兒告訴了他。如他所料，阮員外正是狐妖，已有六百年修為，是其正正經經修鍊所得，並不曾不走旁門左道。數十年前，阮湖遇到危害百姓的妖獸，法力不及敵方，險些遇害，是阮琛經過救了他。自此，阮湖跟了阮琛。

「那為何阮員外成了阮公子的父親？」謝筠不解。

紅鯉道：「我也不明白，我遇到他們時，他們還未以父子相稱，直到數年前，不知怎的，就成了如今這樣了。」

冥思苦想，不得要義，索性放棄。

謝筠忽然想到自己的事尚無眉目，便問：「紅鯉姐姐，你們是從別地來的，我想問一件事，你們可有聽聞過落柿山？」

紅鯉幹咳了兩聲，扭過頭去瞧荷花缸：「不曾聽過。」

「噢……」謝筠又失落又焦急。他本無家無親，不過是落柿山上一株竹子，他親近的也僅僅是十一一個罷了。不知他會不會來找他呢？

紅鯉見他一臉落寞之色，摸了摸他頭頂蔫兒吧唧的竹葉，問道：「小竹子，你在這兒心中不快麼？謝官人待你不好？」

謝筠認真想了想，搖搖頭：「蠻開心的，少爺待我不薄，雖然有時候他言語不中聽，可他會買糖人糕點給我！」

縱然如此，落柿山到底是他的故鄉，如同凡人看重落葉歸根，他也希望能回到故鄉，死在落柿山，埋在落柿山。妖也有油盡燈枯的一天，人呢？屆時，謝枝蔚恐怕已經歷幾世輪迴了罷？飲下孟婆湯，行過奈何橋，忘盡前生事，步入新的一生又一世，不知還做不做秀才，身邊書童又是何樣人？

那個時候，謝枝蔚問他，來生可還願意做他書童。

謝筠心神恍惚，依稀覺得這樣的問答也曾發生過的，是何時？何時……

「謝筠小弟，原來你在此處。謝筠小弟？」

聽得一疊聲喚他名字，謝筠猛可驚醒，見來人是阮琛，他身後跟著謝枝蔚與，急忙行禮。紅鯉朝二人萬福，便去備茶。

三人進了阮琛的書齋。謝筠替謝枝蔚執扇，聽他二人閑談間提起柳月官，記起那日在戲園的所見所聞。錢多益與雙玉，錢多益對柳月官，別的客人與相公，俱是男子與男子。

謝筠也不好意思問謝枝蔚，不覺忘在腦後了，這會子胸中疑問又叫他們勾起來，想著等會兒問問紅鯉姐姐罷。

再聽他們的話，原來是今兒個出門，路過一條僻靜巷子，謝枝蔚出手替柳月官解了圍。當時，柳月官才下了車，一個無賴衝上去就摟住他腰，肉呀肝呀地亂叫一氣，當街還要親嘴。當時柳月官的跟班嚇壞了，一時反應不及。

其時柳月官面色蒼白，腳步虛浮，看看掙扎不過，叫人侮辱。謝枝蔚一腳踹過去，踢中那無賴的腰，他當即倒地邊滾邊喊，怕不是要訛他。

如此無賴，正是賴小痣。

可惜他遇見了性子古怪的謝枝蔚，謝官人平日性子說好也好得緊，說壞倒也有些兒壞。謝枝蔚又狠狠補了幾腳——也怪，自端午傷好後他身上越發有力了——賴小痣很快沒力氣叫喚了。

阮琛目視謝筠笑道:「平生少見之蕤動手，今日救美，也算不得有辱斯文，反極是風流。想來不出幾日，之蕤衝冠一怒救月官的美名就要在青竹縣傳遍了。」

與阮琛相處久了，謝筠也能聽得出他語帶戲謔，可他取笑少爺，為何一雙眼只盯著自己？

謝枝蔚呷一口茶，滿不在乎:「我自清白，管他人作甚!」

「是麼？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阮琛話鋒一轉，「我問你，月官的詩文如何？」

謝枝蔚坦率道：「倒有些滋味。」

「你如今還低看他麼？雖身在泥淖，骨氣不丟，可憐可嘆。」

「是我的錯，不當先入為主。」謝枝蔚爽快認錯。

當時兩人出手相救後，柳月官苦苦請二人到寒舍坐一坐。謝枝蔚本不願去，經阮琛相勸，又見柳月官可憐，便答應了。

在柳月官家中，三人互通籍貫、姓名後，阮琛見他房中擺設雅緻，案上一幅未竟的花鳥工筆，題詩亦頗不俗，就此聊起來，知柳月官也是能詩通文的，雖身為優伶，卻絕非俗物。柳月官本也是好人家兒郎，只因年幼時父親病逝，母親不勝債重，將柳月官插標賣身，戲班子買了他去。自落入梨園，屢受欺侮，腌臢地方里保清白，難為柳月官一個小旦。

那賴小痣就是錢多益暗地使錢讓他來欺侮柳月官的，給柳月官些厲害瞧瞧，打殺他的傲氣。賴小痣連著幾日堵住柳月官，人多也未做出甚麼，今日事險，幸虧遇上阮謝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