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拍攝，燁子明顯心情不錯，可我倒好，一大早就因為一碗臊子扯了蛋，劈叉的時候我就想，幸虧昨晚上沒幹別的，要不然我這老腰那直接就得報道了。

關鍵是正在我疼得呲牙咧嘴的時候，丫差點沒在旁邊樂得背過氣兒去，幸災樂禍地沖著別人喊，「他肯定趔著了！他肯定趔著了！」

我努力控制住想上去把他給解決了的衝動，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去！」，心想著等一會沒人的時候有你好看的。

結果報應就來了，燁子要拿著個土豆去城裡換雪櫃，這想法，真是太浪漫了，我大聲讚許道，「適合你！」誰知道話音還沒落，就聽見村長說，「康康和爸爸，拿玉米換液晶電視。」

我已經驚得連「啊」字都說不全了，再瞄一眼燁子，果然抱著他兒子坐在那樂得直顫呢，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心想丫這節目都什麼跟什麼啊……

折騰了一天，別說還真拿著被康兒剝得只剩半根的玉米換了台電視，甭管是不是安排好的吧，結果好就行了。

回來之後我和康兒在院子里歇了歇，不大會兒功夫燁子也順利換到雪櫃回來了，他還穿著那身破破爛爛的迷彩服，我一邊站起身迎他，一邊在心裡納悶著這人怎麼穿什麼都好看。

他見了我，臉上掩不住的興奮，伸出手指著他今天的戰果對我說，「師哥你看，這是啥？雪櫃！」

我笑著白了他一眼說，「你師哥認識！」

談話間他看見了旁邊換回來的電視，略顯驚訝地說，「不錯啊師哥，看來你還是有點魅力的啊？」

說著他還舉起了手要跟我擊掌，我抬起胳膊回應他，誰知道兩隻手分開的時候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十指相扣，我嚇了一跳，用餘光瞄了下鏡頭，有些慌張地轉身走開了，回頭看了燁子一眼，他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又開始手舞足蹈地去跟別人展示他的成果。

他不停地對著電器店的老闆說謝謝，我知道他今天過得肯定挺難的，他這人愛面子，對著我都不好意思開口要求什麼，何況是陌生人。

晚上看節目的時候燁子刻意沒坐我旁邊，而是讓老林夾在我倆中間，看見他終於肯作出讓步，我用眼神表示了我的讚許，他也用眼神瞪了回來，表示了他的「用你讚許」。

開始的節目挺逗的，看到有意思的地方，我老想跟旁邊的人分享，可我這人一激動說話就容易夾帶著京罵，我怕老林挑我，每次想說點什麼都咽回去了，一晚上也沒說幾句話，這時候才覺得身邊有個懂我的人有多重要，我頻頻地隔著老林看向燁子，他倒是看節目看得比我還入迷，一眼都沒瞅過我。

接下來的老兵婚禮，我看了心裡還是挺感慨的，想起自己和盧芳的婚禮，感覺遙遠得好像上輩子的事一樣，再想到燁子的婚禮，又覺得彷彿就是昨天，鳳冠霞帔，西裝革履，真美，也真刺眼。不知道他當時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給我發的請柬，也不知道如果我真的去了，他會是什麼反應。說實話，挺殘忍的，但又無可奈何，有時候我還是會覺得不公平，這世間能得到祝福的感情那麼多，偏偏我和他永遠不會是其中一個。

突然好想抱抱他，我又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他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這人真是……

婚禮結束後，我們上去跟老兵們合影，燁子還要讓老林站我倆中間，我一把把他拉到我旁邊，惡狠狠地說，「照個相而已，哪那麼多嫌讓你避！」

他彷彿得逞了一般，也不說話，撇著嘴笑得那叫一個得意，我看著他欠揍的模樣，心裡只想著晚上要怎麼收拾他。

入夜，與昨天相比倒是暖和了許多，星星也都出來了，比北京不知道美上多少，我一路抬頭看著天，心想這麼美的景色應該讓燁子也看看。

快走了幾步來到燁子住的窯洞跟前，發現他竟然坐在門口靠著牆上睡著了，我怕他著涼，又沒帶多餘的外套，只好脫下身上穿的給他披上。地上散落著七八個煙頭，有的抽完了有的沒抽完，我知道他在等我。

「真傻了……」我不禁感嘆了一句，困了不會回去睡嗎。

我在他身邊坐下，想著要不要把他叫起來回屋裡睡，誰知道他聽見聲音醒了過來，睡眼惺忪地看著我，啞著嗓子叫了一聲「師哥」，我應著，看見他半夢半醒的樣子，心裡只覺得迷人得不行。

「困成這樣還坐這幹嘛？」我明知故問。

「沒幹嘛啊……數星星……數著數著就困了……」他把頭輕輕地靠在我肩膀上。

我不想打擾這份平靜，沒再接他的話。一瞬間我想，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過了這麼多年，一些求而不得的東西早就漸漸放下了，此刻我不想要更多，只希望他靠我的肩膀能靠得久一點，更久一點。

肩上的人突然動了動，揉揉眼睛，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抬起頭說，「師哥……那我們今晚……」

「噓……」我把他的頭又按回到我的肩膀上，「睡吧，再坐一會兒，我就回去。」

我坐直了些，好讓他能靠得更舒服一點，我抬起頭看著滿天繁星，突然覺得自己浪費了太多時間。

二三十歲的時候，愛著一個不可能有結果人，我們心中總有憤怒，總有不滿，不是沒想過以後，不是沒想過要一直跟他走下去，不是沒有勇氣，而是終究不行。

到後來，到底年紀大了，分開的時間長了，就生出一點所謂豁達的私心來，說自己放下了，瞭然了，不能在一起，就祝你過得福祉。無論我們多不願意承認，這一刻就是妥協。祝福是真心的，但更多是自我安慰，因為這樣心裡多少會好受一些。

想了很多，耳邊突然傳來燁子均勻的呼吸聲，我偏過頭看他，他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我伸出手想撫上他的臉，但又怕吵醒他，最終還是把手放下了。

過去我們曾一起度過了無數個夜晚，但卻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寧靜的時刻，那個時候圍繞著我們的大多是心動、懷疑、激情、恐懼、憤怒、無助，卻從來沒有過平靜。二三十歲的我們曾經以為那一切的痛苦會永無盡頭，然而終究還是都過去了。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一切問題都會等來有答案的那一天，或者不在乎答案的那一天。

只是不知道像我們現在這樣，平和地坐在一起聊天，在四下無人的夜裡擁吻，甚至可以暫時忘記外面的世界裡需要我們承擔的一切，像這樣，到底算是有了答案，還是不在乎答案了？

也無所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