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小說: 浮光掠影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3939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5:52
今兒個過節,楚紅玉理髮修面,沐浴更衣,又過回了他的紈絝日子。
奴婢們放滿熱水之後雙雙退下,只留楚紅玉獨自一人泡在浴桶里,天蠶絲的布巾浸了熱水,擰開得半幹之後蓋在臉上,楚紅玉舒舒服服靠在浴桶邊哼著小曲兒。
卧房內香霧氤氳,浴湯里香料的氣味,桌上黃銅爐子里燃燒的熏香,花瓶里臘梅的香,雜亂無章地堆砌在一起,卻又融成一股和諧的奇香。
楚紅玉的卧房堪比女兒家的閨房,布置精巧細心,奢華且不艷俗,只有一點不好,屋子裡太香,怕香掉鼻子。
楚紅玉哼著的曲子戛然而止,他扒下蓋在臉上的布巾,側過臉看向屏風後,這卧房裡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背影,悄無聲息地潛進房內,若不是他身上氣味特殊,恐怕楚紅玉根本發現不了他。
「偷看人家洗澡可不好,」一陣水聲嘩啦啦地響起,楚紅玉一絲不掛地走出屏風,踩著水花走到來人背後,一笑,眼如新月,「五公子要是喜歡看,我就大大方方讓你看個夠。」
陸凝一身黃衫坐在鏡台前,不知他究竟如何是潛入紫翎山莊,鬼魅似的,銅鏡里映出他那張美艷絕倫,過分陰柔,宛如大姑娘一般的臉。
楚紅玉調侃他的女人腮,陸凝也不生氣,只是擺弄桌上物件的手停下了動作,他轉過身來,一雙杏眼盯著楚紅玉不放,嘴角微微彎著,讓楚紅玉第一次見到他溫柔地淺笑。
「少莊主別來無恙?」
「如你所見,我還沒死。」楚紅玉也跟著一笑,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他立馬補上一句,「對了,有件事我要當面謝你,上次我偶遇烏蒙城主,要是我肯聽你的話,後面也就不會有那麼多麻煩事了。」
「你我自幼相識,謝來謝去的話太傷情分,誠如少莊主所言,一個人背負太多是自尋煩惱,連做什麼都不能由自己,那還有什麼快樂可言?」
「五公子終於打算為自己而活了?」楚紅玉這次是出自真心的笑,他眼底亮閃閃的,彷彿找回了自己丟失多年的寶貝,「阿凝,我可算能這麼叫你了!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你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有多好看,江東才俊,你屬第一。這就對了,你就該像今天這樣多笑笑,別總是陰沉沉的……」
楚紅玉話未說完,便見陸凝手腕輕巧地一轉,寶劍出鞘,冰冷的劍刃就這麼架在了楚紅玉脖子上。他的笑僵在臉上,楚紅玉看著他恢復冷漠的神情,一瞬間,他還有些轉不過來,如果只是演戲,為何一顰一笑都那麼真切?如果不是演戲,他到底為了什麼?
「阿……凝……」
「爹爹讓我來上遙取你的首級回去,我上次有心放你一馬的事已經敗露,如果這次我再失敗,我身上的毒就會發作,少莊主……你未免把陸凝想得太清高了,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之間那點交情可以永恆吧?」
「不可以嗎?」楚紅玉的反問直擊陸凝心底,連他也不由得這樣問自己。
也許,是真的不可以吧。
陸凝收回劍,突然覺得心裡空空的,他把所有想說的話都告訴了楚紅玉,爹爹或許早就知道他對楚紅玉根本不下了手,這麼做只是為了逼他抉擇。
「陸凝只是想和少莊主開個小小的玩笑,請少莊主切莫介懷。」
「五公子?」楚紅玉這才發覺陸凝的右手不知何時起戴了一副手套。
陸凝下意識避了避右手,不自然地握著劍,他立刻轉身要走,楚紅玉跟了兩步。
「你剛才說的話究竟是玩笑還是……」
「你若想知道,七日之後來後山找我,我會告訴你真相。」
「哎!」說走就走了,楚紅玉無奈地搖搖頭,這陸凝的脾氣,實在是太怪了。
陸凝離開紫翎山莊,踏著夕陽走在無人的小道上,忽然一陣絞痛從胸口騰起,陸凝跪倒在路上,斗笠滑下來,紗罩下陸凝的臉不復美艷,卻是蒼白憔悴。
西山落日既紅且圓,他不敢停止腳步,很快扶著劍站起來,繼續追趕著晚霞,劇毒又往上爬了一寸。
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曾出過一位義俠,他率領各派英雄抗擊外敵,助先帝坐穩江山成了大業,先帝也因此答應他,百年之內不過問武林中事。
這位義俠就是楚紅玉的親爹,天下太平之後,楚大俠很快便退隱江湖,英雄盟隨即解散,楚大俠攜一家老小到關外定居,楚紅玉生在關外上遙,因此對中原老家並不親切,單喜歡江南的青山秀水,喜歡那不同於大漠的溫婉細膩。
楚大俠萬沒有想到,他期盼的太平盛世並未持續幾年,先帝便早早駕崩,後來繼位的幼君就是鳳淵,只可惜鳳淵孤弱,幾乎是被逼著推上皇位,他原有一個撫養他長大的母妃,不幸被冠上妖惑幼主的罪名,慘遭康王殺害。
康王的野心路人皆知,先帝駕崩之後,之前留下的承諾也早已名存實亡,康王挾著天子,令鳳淵成為他手中的傀儡,鳳淵下的每一道聖旨,無一不在康王的操縱下。等康王得了天下,就會把利用殆盡的鳳淵再次推到天下人面前,將這「昏君」處死。
武林結盟之風又再興起,五年前五嶽劍派掌門廣發英雄帖,邀各門各派的英雄豪傑於大勝關比武,決出一位「除奸盟主」,北上討伐康王。
英雄大會打了七天七夜,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子突然來砸場,憑著一套眾人聞所未聞的驚奇掌法拿下了盟主之位,那個小子名叫馮天霜,乃是漢中人士,他的掌法沒有師父教導,乃是無師自通。
馮天霜做了盟主之後,第一件事不是號召綠林英雄討伐康王,竟是在常德造了一座武皇宮,所選的山頭被馮天霜易名為燕歸。武皇宮裡堆滿了奇珍異寶,皆是各派為了替他祝壽搜羅來的,天下各門、派、幫、教,每年都會派遣弟子,到武皇宮中服役,每隔三年由各門派掌門人,親赴宮中一行,問候馮天霜。
如今五年過去,康王的勢力越來越大,馮天霜卻對此不聞不問,安得在武皇宮裡享樂,眾人對他早有不滿,於是就把希望寄託在今年的英雄大會上,想再選出一位盟主,取而代之。
陸凝來到燕歸山下,常人要想見到馮天霜,必須持有武皇宮的通行令,然而馮天霜已有兩年閉門不見客,誰手上都沒有通行令。無奈,陸凝費了一番功夫,總算從宮內弟子那裡搶來一套藍色宮服,冒充僕役接近馮天霜。
可惜,陸凝潛入武皇宮才得知要接近馮天霜簡直難比登天,原來近身服侍馮天霜的奴僕每一個都是高手,各門派送來服役的弟子只配留在外宮做雜活,有的甚至役期滿了也沒親自見過馮天霜究竟什麼模樣。
陸凝已經沒有耐心可以繼續等待,他急需探清馮天霜的招數,況且就算他能等,他身上的毒也快要發作了,陸凝擔心自己七日之後不能赴約,會枉費自己的一番心血。
內宮弟子里,貼身服侍馮天霜的共有七人,每日清晨這內宮七子都會陪馮天霜在後殿練武,未經允許擅自闖入後殿的人輕則逐出宮外,重則處死。
是日清晨,山腰上的雪天初初放晴,淡淡的金光灑落在後殿的雪地上 ,七子服侍馮天霜洗漱更衣之後,已經早早持劍等在後殿。內宮七子一水排開,著一身白袍,皆面容俊逸瀟灑,只是過於孤高冷傲,多有目中無人之嫌。
陸凝躲在被白雪掩住的竹林後,在青翠的竹葉縫隙間,見到一個紫衣人緩緩從那扇雕花門後跨出來,七子見了這紫衣人紛紛恭迎。紫衣人的身形與普通男子無異,齊眉綁著一條紅紫色的布帶,額帶下的臉有些枯槁,長發披散,手裡握著一柄六尺長劍,陸凝吃了一驚,不禁心生疑惑。
馮天霜以掌法聞名江湖,怎麼會使劍?內宮七子齊上陣,呈魚鱗型布了一個劍陣,將馮天霜圍住。七子斜步上前,將兩袖一拋,剎那間劍影繚亂,一時間竟快得分不清人影和劍影。
馮天霜不為這氣勢所撼動,只是托起手中的長劍,那劍是樨木製成,比鐵劍稍軟一些,不至於傷人性命。內宮七子的劍法均出自五嶽劍派,各有所長,在陸凝看來,他們的身手在平輩里都屬上乘,哪一個不是飄飄若仙。
待到馮天霜出手時,陸凝不由得聚神屏息,卻見馮天霜只是提劍一揮,直將其中一個弟子擲到地上,木樨劍不殺人,卻從眉心到胸口,割破一道血痕,弟子的白衣已經給木犀劍劃破了長長一道口子。
馮天霜又用同樣的招數,將七個內宮弟子一一擊潰,陸凝只聽見胸腔里的心在狂跳,他原以為能窺破馮天霜的招式,卻沒想到自己連他為什麼那樣出招也想不出來。他太低估了馮天霜,五年前就能大敗五嶽掌門的天才,實在不是他一時能看透的。
陸凝心神不由得一亂,不慎抖落了一片竹葉上的白雪,這細微的動靜不巧被遠處的馮天霜捕捉住了,他的目光凌厲地一瞥,顯然已經發現了藏匿在竹林後的陸凝。
陸凝自知不能脫身,便握緊了手裡的寶劍,不等內宮七子前來拿賊,他先踏著輕功劈開一叢竹葉,在皚皚的白雪之中現身,他身上穿著外宮弟子的藍袍,在柔和的日光下泛著亦藍亦青的顏色。
與馮天霜這等高手過招,陸凝不敢掉以輕心,為不暴露身份拖累陸家,陸凝把自己畢生所學的劍法全部拆開,東拉西扯地亂拌一通,連站在一旁的七子也不禁面面相覷,大家都猜不出他的身份。此人一會兒使的是衡山劍法,又摻了一兩式少林的達摩劍法,還有些招數看著像丐幫的路數,可偏偏丐幫又是不使劍的。
這是哪裡來的雜魚,竟敢偷看馮盟主練武?他既能習得各家劍術,想必個是慣偷了,然而看他使劍靈巧迅捷,劍招凌厲,力道深厚,又不像是個沒有師父指點的小嘍啰。這恐怕是他故意為之。
普天之下能接住馮天霜十招的人已算高手,陸凝拚死和馮天霜過了二十招,即便他劍術精湛,此刻也漸漸招架不住。
馮天霜根本沒有把這個突然跳出來的外宮弟子放在眼裡,他是個觸犯了規矩的人,武皇宮自然是容不得的,於是馮天霜下手便不再留情,他只需使四成力氣便能輕鬆逼退陸凝。
陸凝的體力被他消磨了大半,只是勉強撐著不落敗,奈何體內的毒不斷地遊走,竟逼得陸凝血脈一逆,腹腔內疼痛難忍,右手一顫,這便慢了馮天霜一步。
陸凝跪在雪地上,抬頭見那木樨劍當頭劈下來,他咬緊牙關,使出全身力氣把劍橫過頭頂,玄鐵鑄就的雪霽劍足以斷石分金,可在馮天霜手上,便是柳絲亦能殺人。
砰!——
雪霽劍當即被砍斷,剩餘劍氣壓在陸凝身上,從劍刃上刮過的寒風將他身上的藍袍撕得粉碎,馮天霜這一刻才看清了陸凝的容貌,他枯槁的臉上突然間露出一個大駭的表情,手腕往回一收,極力收回木劍。
儘管如此,強大的內力仍將陸凝的五臟六腑震碎,馮天霜立即把劍扔開,穩穩接住陸凝破碎的身子。
「唔!......」陸凝倒在馮天霜懷中,大口大口嘔著黑血,把前襟染得紫紅,雙瞳漸漸渙散,失去了神采。
馮天霜抬起他的下巴,像在反覆確認什麼,然而卻越看越紅了眼。
「燕燕......」一個陌生的名字從馮天霜口中脫出,馮盟主並不認識這個小賊,怎又喚他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