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公子，你忍一忍，我這就帶你下山去看大夫！」鳳臨要送楚紅玉下山就醫，誰知楚紅玉身材高大，鳳臨架著他連路也走不穩，沒走幾步就不慎一摔，楚紅玉的傷勢愈發嚴重， 流出的血已染紅了一大片。

鳳臨顧不上揉自己摔疼的膝蓋，忙將楚紅玉的赤飛沙解下，在附近挑了幾棵小樹砍成長段，用凌霄花的藤蔓紮緊，做了一張簡單的架子，再接著把楚紅玉小心扶上架子，拖著他一路走到山下求醫，等大夫為楚紅玉清理傷口之後，又拖著他回到山上的一間舊屋裡。

楚紅玉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早，才張眼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原來是鳳臨在一旁煎藥。只見他換了一身粗布衫子，又臟又舊，也並不合身，像是十幾歲的小孩穿過的故衣，頭髮也亂糟糟地披在背後，不到一天就搞得全身上下灰頭土臉，從一個翩翩如玉的美公子變成了衣衫襤褸的乞丐。

「楚公子，你醒啦！你先躺會兒，藥很快就煎好了。」鳳臨扭過頭來朝他燦燦一笑，「對不起，要委屈你暫時在這裡養傷。我本來住在青城山上的道觀里，可是我聽說你的仇家最近要去拜訪觀主，我不想節外生枝，所以才帶你來這裡暫避。」

「你為什麼救我......」

「你千萬不要這麼說，你替我接過骨，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就當我是為了報恩。」鳳臨煎好了藥端到楚紅玉跟前，正要喂他時，楚紅玉卻先一步順下了藥碗，鳳臨怔了怔，笑容凝在嘴角，楚紅玉似乎不太喜歡和他接觸。

「你的衣服......」

「怎麼了，我的樣子很怪啊？」鳳臨淺笑道，「我昨天帶你下山診治，誰知道付完診金之後才發現沒有銀子買藥，所以就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當了。你知道嗎，藥錢是不可以省的，如果買便宜的藥材，藥效就會大打折扣，大夫說你身體強壯，只是傷口有一點發炎，只要好好休養，半個月就能康復了。」

「對了，你睡了一天一夜，肚子應該餓了，我去煮粥給你吃。其實這裡的人心腸都很好，藥材鋪的老闆只收我一半藥錢，我說我沒有錢買米，他們就說不收我的錢，還送了很多東西給我。有時候我覺得......這裡的日子比皇宮開心很多。」

「他們不是心腸好，只是看你長得漂亮，故意給你好處，想占你便宜。」楚紅玉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又道，「你害過我那麼多次，沒想到這次你會救我，真是出乎意料。」

「......楚公子，鳳淵是我皇兄，我是他的孿生胞弟，我叫鳳臨。」鳳臨第一次被人誇讚長得漂亮，不由得臉上微微一紅，「其實我並不清楚你和皇兄之間發生了什麼，如果他不小心傷害過你，請你不要介意，我代皇兄向楚公子道歉，他是迫不得已才會......」

「他養尊處優，萬人之上，還有什麼迫不得已。」

「你不是他，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方才還和顏宴宴的鳳臨，此刻卻有些生楚紅玉的氣，「楚公子，我問你.......你有沒有試過在你很小很小，只有三四歲的時候，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被人弔死？又有沒有嚐試過被人常年幽禁於深宮，那裡原本是你的家，可是一轉眼就變成了囚禁你的牢籠。你有沒有......有沒有嚐試過，被仇人施暴......這一切，都是我皇兄二十年來所經歷的。」

「我生母原是先帝最寵愛的魏貴妃，那時的康王爺還只是世子身份，我母妃入宮第二年就有了我們兄弟，十月懷胎之後她生下一對孿生皇子，可是她擔心日後會有人對皇子不利，就讓嫲嫲對外說只生了一個皇子，接著吩咐乳娘分開餵養兩個嬰兒。待到兩歲時，才把其中一個孩子送出宮外撫養，每過一個月就交換回來，所以這兩個孩子如論是外貌長相，還是行為舉止，甚至連性格也一模一樣，除了母妃，誰都認不出我們誰是哥哥，誰是弟弟。」鳳臨說起二十年前的宮廷往事，一雙眉總是緊緊皺著，似乎是一段並不愉快的回憶，「我三歲那年，父皇因病駕崩，康王爺生怕我母妃會扶持幼帝登基，自成一派，因此藉機逼宮，後來竟然將她活活弔死。那晚，乳娘本想把我換到宮裡，但她沒有料到康王會逼死魏貴妃，我哥哥親眼目睹了一切，也因此嚇得生了一場大病，從那之後他幾乎每晚都做噩夢，一醒來就不斷說要報仇。」

「可是一個站起來還沒有桌子高的孩子，能有什麼本事報仇？母妃死後，康王便在朝中隻手遮天，我皇兄自然成了他的傀儡。皇兄本以為此生報仇無望，直到有一天，一個奇怪的陌生人突然闖進寢宮，當時他已經傷得很重，所以躲在清涼殿的密閣里養傷， 那個密閣是乳娘用來護送我和皇兄出宮的。他的武功很高，頭髮和鬍子都花白了，臉像殭屍一樣枯槁，在得知我們是皇子之後，他就逼著我皇兄下了一道密令，去太原顏家盜取一本叫大阿含經的佛經，他說他受了很重的內傷，只有那本經書上記載的武功才可以治好。如果皇兄可以幫他找到經書，他就答應把畢生所學的武功都傳授給皇兄。」

「太原顏家......難道此人是被顏老爺打傷？」

「不錯，大阿含經是顏家世代相傳的寶物，家主在太原走鏢，退下來之後才開始研究佛經上的武功，正因如此才被心懷不軌之人盯上，惹來殺身之禍。皇兄很快派遣暗衛去了太原，只可惜始終沒有找到經書，那個怪人的內傷日漸加重，他自知時日無多，又擔心自己死後，家中會天下大亂，所以將我皇兄抓去，將一身武功悉數傳給了他，還要皇兄代替他掌管雲蹤教，原來那個怪人的真正身份，是雲蹤教主不摘花。」鳳臨忽然頓住，似乎正說到了難過傷心之處，緩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不摘花把自己苦練一輩子的修為內力全部傳給了皇兄，可我皇兄只是個不到五歲的孩子，他的骨骼和體質根本承受不住這樣高深的內力。」

「不摘花死後，皇兄繼任教主之位，之後就把我送上了天山的總教壇，這樣一來，既不會讓康王起疑，也能平息當時雲蹤教的內亂。」

「雲蹤教立於武林之外，想不到他的教壇居然在天山。」

「不錯，雲蹤教原屬天山派，後來自立門戶才有了新的教派，天山派的武功以詭異聞名，雲蹤教的功夫雖然脫胎於天山派，但經過刪繁就簡之後，招式比天山派更靈活多變，其中白首縱橫功造詣最高，但只有掌門人能修習。皇兄就是被這門功夫害得變成現在這樣，他因為年齡太小，身體太弱，時常不能控制體內的真氣，發作起來就會疼得要命。長此以往，體內便聚集了很多寒氣，逼也逼不出，驅也驅不散，只有那本經書能救他。」

「以他的本事，想要得到一本經書又有何難，他為什麼不自己練？」

「就是因為不能自己練，所以才會......」

「才會什麼？」

「......啊，粥好了，我盛給你！」鳳臨話到嘴邊卻不肯繼續說，只是顧左右而言他，盛了粥來送到楚紅玉手上，才咬著唇，猶豫道，「楚公子，你的心腸這麼好，我可不可以求你救我皇兄？只有你才能救他。」

「不好，」楚紅玉一口回絕，連粥也不肯喝，皺眉哼了一聲，道，「你看到我這道傷了嗎？就是你的好哥哥刺的，他老想著要殺我，說不定我救了他，他又會反咬我一口，我才沒那麼笨，去救那個美人蛇。」

「那......那我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鳳淵捉住楚紅玉的衣袖不放，一著急，又紅了眼眶，「我求求你嘛，只要你肯救我皇兄，鳳臨此生為奴為婢，照顧你一輩子。」

「你千萬別哭，我最討厭看到人家哭了。」楚紅玉嘴上說討厭，手卻伸過去一遍又一遍擦掉鳳臨眼角的淚珠。

「楚公子，我皇兄他不是真的要殺你，他......他是無心的。你難道就不奇怪，我一直住在天山，為什麼我知道你的事嗎？」鳳臨哽咽道，「你不要看他平時很冷很兇的樣子，其實他經常跟我提起你，他說......」

「他說什麼。」楚紅玉忽然心中一動，想不到小皇帝居然會和自己的親弟弟提起他。

「他說，楚紅玉英俊瀟灑，儀錶不凡，為人正直不阿，又古道熱腸，如果他是個女兒家，一定挑你做他的丈夫，他還說......還說......」

楚紅玉聽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鳳臨還沒說完，他便屈起兩指，往鳳臨額前不輕不重地一彈，看他吃痛地捂住額頭，才終於大笑起來：「你這個小子，眼睛轉來轉去，一看就是在說謊。」

「我沒有說謊，只不過誇張了一點點，」鳳臨抬手比了一個「一點點」的動作，又道，「況且，楚公子的確是個好人，還有，我皇兄真的有提起過你！這是真的，我沒有騙你！」

「他一定說我風流好色，是個色中餓鬼，看人家稍有姿色，就湊上去獻殷情，光是夫人就有三個，是個天下第一混賬男人。」

鳳臨臉上難掩驚訝，楚紅玉這番話，像是哥哥親口在耳邊說起一般，竟是猜對了一大半，楚紅玉看他沉默不語，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總之，他一定不是因為討厭你才對你這樣。」

「小臨子。」

「......你叫我？」

「是啊，你剛才求我的那個眼神，就好像你救來的那隻小白兔一樣可愛，我以後都叫你小臨子好不好？」

鳳臨臉上一燙，眼神不經意與楚紅玉相交，見他深深凝視著自己，便不好意思起來，輕輕點了點頭之後便壓低了腦袋。

「小臨子，假如我始終不肯救你哥哥，你還會不會像昨天一樣照顧我？」

「不會的，楚公子一定不會見死不救！如果......如果你真的不肯救，那我就做你的僕人，洗衣做飯伺候你。」

「幸好小臨子不是女娃，不然我又要多一個四夫人了。」楚紅玉隨口開了一個玩笑，哪知道一笑便牽扯了傷口，疼得他咳嗽了兩聲，遭此現世報，他嘆了一聲，「鳳淵有你這麼乖巧的弟弟，是他的福氣，看來我不得不幫你了。怎麼說我與他之間，總算有些恩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