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楚紅玉打開窗戶想看月亮，偏巧這日是初一朔月，夜空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寥寥幾顆星子，楚紅玉滿腹的心事憋在心底，就快把整個人悶壞了。

他對小臨子只有愛惜之意，對鳳淵卻似乎有情愛之心，楚紅玉倒寧願自己喜歡的是小臨子，至少小臨子不像鳳淵那樣處處算計他。

「呸！你又在發什麼癲，人家那樣利用你，巴不得把你害死了，你心裡居然還想著他。」楚紅玉不禁罵了自己兩句，把心一橫，打定主意道，「你不計較他往日害你的手段便罷，就算你報答了小臨子對你的好，等給他驅完了寒毒，就各走各的道，再不見面！」

第二天一早，小臨子說要去附近一處小島上挖五指毛桃，楚紅玉因不想和鳳淵獨處，偏要跟著小臨子一起出門，兩人撐著小舟就離了岸。

楚紅玉在船尾打槳，又吩咐小臨子把竹籃子上蓋著的毛氈掀開看看，小臨子乖乖照做，掀了毛氈一看，原來籃子里盛著一隻小巧的手爐，小臨子一高興，臉上又起了紅暈。

「小叔叔，你真有心。」小臨子把手爐寶貝似的捧在掌中，爐子里的熱水暖暖的正合適。

「謝什麼，你替我洗衣做飯，十根又白又細的手指大冬天的泡在冰水裡，凍得紅紅的，要是凍壞了可叫我如何過意的去？」

「才不會呢，其實一點兒也不冷，我情願服侍小叔叔一生一世，只不過......等春天一到我就要回宮了，到那時恐怕我想伺候你，也沒有機會了。」鳳臨笑罷，把頭一低，靦腆道，「小叔叔身邊已經有了影公子，常聽你提起他，我就知道不管我做什麼，都不如他做的好了。」

楚紅玉但笑不語，自從知曉了小臨子的心意之後，他再也不敢隨意和小臨子開玩笑，就怕這水晶似的小人兒當了真。

此刻空明島上只余鳳淵一人，這日忽然來了兩位客人，是兩個行蹤縹緲的黑衣女子，也不知從何處而來，竟然轉眼就現身在了鳳淵面前。

「教主，屬下已經去過仙姝林，本來一切順利，只不過......」

鳳淵倏地把眉一皺，問道：「只不過什麼？」

這兩個黑衣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想先開口，不料因此惹惱了鳳淵，他轉身一拂衣袖，這兩人便如風吹的燈籠一般歪倒，都吐了血。

「教主饒命！當日屬下正要殺阿丹娜滅口，誰料......誰料楚紅玉不知怎麼找到了仙姝林，我們同他過了幾招，心知不是他的對手，只能撤退。不過請教主放心，屬下已經驗明正身，阿丹娜的確已經死了。」

「......楚紅玉全都知道了？」

「這......屬下不知，興許阿丹娜忌憚教主，未必敢把真相告訴楚紅玉。」

「諸事只怕掛萬漏一......」鳳淵緊緊皺著眉，心緒一陣混亂，「你們兩個辦事不力，總該知道教規，我不殺你們，是怕弄髒了這裡，回去吧。」

「謝教主不殺之恩！」

黑衣女退出卧室，兩人戰戰兢兢不敢說話，到現在腿還有些抖，兩人正打算回天山教壇，臨走卻又猶豫起來，只聽其中一人說道。

「教主雖然饒我們不死，可就算這樣回去，也要按教規處置，挑斷手筋腳筋，豈不是比死更難受？」

「誰叫我們不走運，偏偏碰到了楚紅玉。」

「依我看，與其做個不人不鬼的廢人，不如投奔摩耶臘，教主現如今朝不保夕，就算活著也不過是熬日子罷了，天山那邊早已不是他的天下。」

另外那個也略想了想，覺得此話有理，她們倆誰都不想回去受罪，倒不如冒險做一番大事，若是能替摩耶臘除了這個心腹大患，說不定還能回天山邀功。

黃昏時分，小臨子的竹籃里已經盛滿了五指毛桃，兩人要趁天黑之前回空明島，不料回到岸邊時，卻見遠處的一個島上升起了滾滾濃煙，那煙直直地沖入雲霄，火勢肉眼可見，像是從空明島飄出來的。

「小叔叔！你快看，那遠處升起來的煙是不是從空明島來的？！」

楚紅玉聞聲而至，朝小臨子所指的方向看去，的確是空明島上失了火，小臨子不等楚紅玉開口便上了船，驚慌得臉色慘白，楚紅玉緊跟其後，一面劃船一面安慰小臨子。

「放心吧，你哥哥一定沒事的，島上不是還有幾條船，說不定他看島上失了火，早就劃船去了別的小島。」

小臨子默不作聲，只盯著那火海里的島，兩人正往空明島趕去，奈何大火早把靠岸的木橋燒成了炭灰，栓船柱上原本拴著的兩艘小船不知被誰砸爛了，只漂了些殘破的木板在水面上。

小臨子見此情形，驚得渾身冰涼，淚水頃刻間奪眶而出，沒等楚紅玉反應過來，他便一把脫了身上禦寒的斗篷，作勢要往水裡跳。

「小臨子！你瘋了！」楚紅玉一個箭步衝過去拽住了小臨子的手腕，也是頭一回呵斥小臨子，「這麼大的火，連船都不能停泊，你還想游過去？你不要命了麼！」

「你放開我......放開我！」小臨子拚命掙扎，眼淚越流越急，他哽咽起來，「你都看到了，島上的船都被人砸爛了，一定是有人故意為之，皇兄水性不好，要是沒有船，他會燒死的！他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是誰要害你哥哥，竟然追到淳安來？」楚紅玉死死抓著小臨子的雙手，不給他一絲逃走的機會，又道，「焉知不是他素日行事乖張，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惹得仇家尋上門來了。」

小臨子猛地抬頭盯住楚紅玉，只覺心頭一陣發冷，苦笑一聲道：「真是來尋仇的，就應該先殺了我......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就算他有千般萬般的錯，也都是因我而起。」

「小臨子......！」

小臨子用盡所有力氣掙開楚紅玉的桎梏，既然下不了這船，他便從竹籃子里取出一柄用來劈荊棘野草的短劍，把劍刃一翻，橫在了頸上。

「我哥哥一生命苦，他往日所作所為或許不為你們正道之人所容，可是三年前，他已有心悔改，我知道你一定不信，只有我明白，憑他從前的個性，絕不會留你到今日。他不但待我好，就連待你......」小臨子說著，手上微一使力，鋒利的劍刃便在他雪白的頸上割出了一道血痕，「你不肯讓我去救他，就是要我眼睜睜看著他死，我們兄弟生死要在一處，哥哥要是先我一步去了，我斷不活著！」

楚紅玉怕那短劍傷了小臨子，趁他不注意時抬起右手使了一招摘葉飛花，隔空點了小臨子的穴，這才把他手裡的短劍奪過來，丟進了湖底。

「小叔叔！鳳臨求你......救我哥哥，救他......」

楚紅玉本想帶著小臨子一走了之，誰料終究狠不下這心腸，另一面，小臨子又苦苦哀求，要是不去救他哥哥，恐怕小臨子日後怨恨自己，非要去尋死就麻煩了。

楚紅玉重重嘆了口氣，惱道：「罷了，我這輩子......不，恐怕是三輩子欠了你們兄弟！」

楚紅玉將小臨子留在船上，隨後便跳下了船，島上一片慘景，林木被燒了大半，這火原是在木屋燒起來的，幸而近來北風頻頻，大火便向南燒去了。楚紅玉在冰冷刺骨的湖水裡遊了片刻，從一處被燒得焦黑的灘塗上了岸，木屋已經被燒毀坍塌，院子的入口處橫著兩具慘死的女屍，身上都穿著黑衣，戴著佩劍。

楚紅玉吃了一驚，他認得這兩個女子，當日他去仙姝林找阿丹娜的時候就見過她們，幸好大火只是燒了房子，女屍並未化成焦炭，只是兩人都睜著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七竅流出許多血來，像是被人用掌力猛擊天靈蓋所致。

鳳淵昏倒在女屍不遠處的空地上，距離女屍不遠，這島上沒有外人踏足的痕跡，恐怕這兩個女子也是死於鳳淵之手。楚紅玉不由得皺了眉，心裡猜度道，定是黑衣女來向鳳淵復命的，鳳淵得知自己壞了他的好事，便殺了屬下來泄憤，哪知她們懷恨在心，竟起了弒君之意，所以才釀成這場大火。

楚紅玉扶起鳳淵，探了探他的鼻息，發覺鳳淵只是昏迷，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楚紅玉正要背鳳淵起來，無意間發覺他兩手緊緊握著拳頭，左手裡像是攥著什麼東西，那東西是用孔雀線拈的穗子穿著的，穗子的樣式有些奇特，不是中原人慣用的花樣，楚紅玉只是瞧了一眼，卻越發覺得這穗子似曾相識。

他輕輕扒開鳳淵的手，想看看他抓著什麼寶貝愛物，不料攤開了一看，他掌心裡竟然躺著一塊血玉，這玉的紋理和未經雕琢的特質，皆與楚紅玉自小佩戴的那塊一模一樣。

楚紅玉心尖兒猛地一顫，似乎不敢相信，立馬又拈起玉來仔細端詳了一番，無論是穿玉的穗子，還是形狀顏色，竟然分毫不差。楚紅玉的眉皺得更緊了，他記得自己早在一年前就把這血玉回贈給了崑崙派掌門義薄雲，以謝他的三清丹，怎麼這玉會輾轉到鳳淵手上？

他只以為一路上的江湖朋友都是阿骨安排下的，卻不知這暗中竟也有鳳淵的手筆，楚紅玉耳邊忽然又響起小臨子方才在船上說的話，他說鳳淵三年前就已有悔改之心，他這一世不單單只對小臨子好，就連對自己......

剩下的話小臨子沒有說完，或許是不知該如何說，又或許是怕自己會錯了哥哥的意，只是小臨子萬料不到，楚紅玉會在鳳淵手裡找回自己的玉墜，他方明白了小臨子說的那番話，究竟是什麼答案。

「莫非鳳淵從來不是恨我拐帶小臨子，而是......」楚紅玉攥著玉墜子，一時還回味不過來，火舌就快燒到跟前兒了，楚紅玉也無暇再去想別的，趕緊背起了鳳淵就往岸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