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影離開學堂，歸家時已近日暮。

儘管小謝已放輕了動作，躡手躡腳做賊似的跨進家門，蕭清影也跟著小謝一步一步探著走，惟恐被什麼人抓住。

「不必躲了，耗子是藏不住尾巴的。」突然在身後響起的聲音令兩人瞬間僵住了身子，蕭清影更是驚得不敢回身，倒是小謝抖了個機靈，立馬扭頭綻開一個笑。

「老爺英明！什麼事都逃不過老爺的眼睛！」說著還豎起了一雙大拇指。

「你還敢說！你跟了少爺這麼久還不知道他的性子？你非但不勸著少爺，反而還跟著他一起胡鬧！今天罰你不準吃飯，叫你以後長長記性！」

「啊？！老爺饒了小謝吧！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是要死人的，小謝以後一定聽話！老爺......」

蕭清影聽著爹爹的話，雖然爹爹對他今日私自出門約見他人的事隻字不提，可爹爹終究罰了小謝，等同於在問他的「罪」。蕭清影見小謝可憐的模樣，心中有不忍，更有不滿。

「爹，清影知道您一直不喜歡我去見外面那些達官貴人，可清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心中自有辨別是非對錯的分寸，」蕭清影明明知道爹爹正生氣，可這些話已經在他心頭憋了許久，不說便罷，要說，索性全部吐出來，「況且，鄭公子的確是一位正人君子，他的品行

德行......幾乎能與爹媲美。」

「放肆！」蕭老爺背著手，被兒子這句話激得臉色一變，「你怎麼能將爹和區區一個商人之子相比較！」

「爹......是您從小教清影，對人不能分高低貴賤，皇帝是人，平民也是人，為什麼爹爹一聽到商人這兩個字就深惡痛絕呢？這樣和那些勢利眼又有什麼區別？」

「你！」蕭老爺一時無言以對，回身看著蕭清影，只覺得眼前有些恍惚，當年那個白衣翩翩，沉默寡言的小娃兒竟然已經長大了，且出落得仙人之姿，亭亭而立。

「清影，商人無利而不往，爹不是要攔著你不準你出門，爹只是不希望你結交一些奸詐小人。」

「爹，鄭公子雖然是個商人，但他未必就是你口中那些『無往不利』的奸商，清影今日出門約見鄭公子，也是為了證明我沒有看走眼，鄭公子為了扶助寒門學子，特意買下一塊地來修建學堂，給了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孤兒一個棲身之所。爹，我們蕭家每月初三也會在城

中施粥，救濟窮苦百姓，鄭公子此舉不也和您一樣麼？說到底，爹您在意的，還不是他商人的身份？」

「是你太過天真......修建學堂亦有可能是偽善，不過是知曉你的習慣和興趣，投其所好，借花獻佛！為的，只不過是博取你的一點好感！」

「呵......若是如此，那清影倒希望這樣的人能夠再多一些，起碼他們懂得如何才能投我的所好，總好過天天蹲在我房前的海棠樹下，做一些無謂的事。」

此話一出，不但令蕭老爺吃驚，就連站在一旁等著受罰的小謝也驚得瞪了雙眼，蕭府家教甚嚴，少爺又素來乖巧懂事，從來不會這樣同老爺說話。蕭老爺性子剛直，眼中揉不得沙子，人人都以為有其父未必有其子，蕭清影為人溫和，就不像蕭老爺那般不近人情，可小謝

跟了蕭清影多年，也只有他曉得，他家少爺的脾氣比老爺更直更烈。

小謝眼珠偷偷一轉，少爺若是繼續倔強下去，只恐怕會惹老爺生大氣，小謝悄悄退身離開，忙去請了夫人來，不管蕭家起了多大的火，只要蕭夫人一到，立馬就能把火給滅了。

哪知蕭夫人還未到，育伯便急匆匆跑了過來，說道蕭府外來了客人。

「老爺，宮侍在廳外等候。」

「宮侍？可是君上載喚老夫？」

「非也，宮侍奉陛下口諭而來，」育伯越過蕭老爺的肩膀，看了看他身後的蕭清影，又道，「說是讓公子早做準備，幾日後進宮講學。」

「什麼？！」蕭老爺吃了一驚，蕭清影亦不知所措。

「令公子以博學多才聞名燕梁城，這名氣不知不覺就傳到了宮中，現在連陛下也對此有所耳聞，所以想趁著眼下的賞花時節，請公子進宮為諸位皇子講學。」廳外的兩名宮侍進得內堂來，朝蕭老爺一福，笑道，「蕭太傅，你家中藏著珍寶，如今這寶貝也是時候拿出來讓

人好好欣賞了。」

「這......犬子只有十六歲，何來本事能進宮面聖？陛下實在太抬舉。」

「蕭太傅，我等只是來傳話的，太傅若有異議，應當去聖上面前啟奏。如今話已帶到，我們也該回宮了，希望蕭公子不要辜負陛下的期望。」

育伯送宮侍出門，蕭清影見爹爹眉頭深鎖，雖不知他在憂慮何事，但他總算肯稍稍鬆口。

「爹若是不喜歡我進宮......那清影便不去。」

「這是陛下的聖旨，違抗不得。」蕭老爺擺擺手，嘆道，「清影，十餘年前你結下的一位貴人，如今已經把手伸到你面前了。」

「貴人？爹在說誰？」蕭清影不解，十幾年前他不過是個孩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知心的朋友也沒有，又何來能結識什麼貴人？

「沒什麼，既然陛下要召見你，那爹也無話可說，回去好好準備吧，別進宮丟了蕭家的臉。」

蕭清影見爹爹不願說出那位神秘貴人的身份，便只好作罷，回了房。雖然爹爹不喜歡他拋頭露面，但蕭清影卻不在乎，他時常應邀去一些文人騷客雲集的論政大會，在論政會上舌戰群儒，引得無數青年才俊都拜倒在他的風采之下，也難怪蕭老爺做了一輩子的學問，而今

卻說不過自己的兒子了。

平民想要進宮見一見皇帝，除了考狀元就是選妃，聖上破格召見蕭清影，這即便在燕梁也是極為轟動的事，蕭老爺作為華照君姬錦的老師，雖未在朝中掛職，但無論是朝廷還是皇室，都尊蕭老作太傅。

玲瓏帝膝下皇子無數，其中以姬錦、姬消兩位皇子最為出眾，又以華照君姬錦最得玲瓏帝喜愛，同時姬錦又是皇後蘇玉樓的獨子，也是皇族之中的嫡長子，日後繼位做國君幾乎是欽定的事。

蕭清影的父親做了華照君的太傅，日後待華照君登基為帝，蕭家的榮耀必然無人能及，只嘆蕭清影是身帶海棠花印的和君，無法在朝廷任官，否則蕭家就算來日封侯也不稀奇。

「少爺，你說我到時候是穿這件好，還是這件好？少爺......少爺！」房中，小謝正認認真真挑著衣裳，每一件都是頂新的，不是紅就是綠，鮮艷得很。

蕭清影如往常般在房中看書，小謝陪在他身側，做些添茶倒水的瑣事，可今日這小子卻比屋頂上的麻雀還吵鬧，擾得蕭清影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難為人家為了少爺你，還被老爺一頓責罵，罰了不準吃飯。」

「不過是罰了你一頓飯，至於時時刻刻掛在嘴邊？再說了，我看你不吃飯也挺生龍活虎的。」

「少爺這就有所不知了，小謝這叫苦中作樂，我這可憐的肚子現在還餓著呢。」小謝嘟著嘴，接著往蕭清影書桌上一倚，又伸手捏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美滋滋地嚼著。

「哦？可是一想到能穿著新衣服進宮就一點都不餓了，是吧？」蕭清影忍俊不禁，又道，「聖上要召見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跟著瞎起勁什麼？」

「小謝偏不信！那可是皇宮！」小謝轉過臉來，鄭重嚴肅道，「少爺，咱們平頭百姓要修幾輩子的福才能進宮啊，這進了宮啊，除了能見到陛下之外，還能見到好多皇子，別的小謝不知道，但華照君一定會去！」

「華照君去了又如何，跟你又有什麼關係。」蕭清影只覺得小謝越說越離譜。

「所以啊！小謝才讓少爺幫忙挑一件好看的衣裳，最好讓人一眼就能看到我，這麻雀還有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呢，」小謝嘻嘻一笑，可愛的酒窩立馬綻開，「少爺您是鳳凰，小謝跟著你，嗯......做不了鳳凰，做孔雀總可以吧？」

「你呀！少做這些白日夢了，華照君怎麼會看上你這個小侍？」蕭清影捧起小謝挑選的花花綠綠的衣裳，又是一笑，道，「你想要鶴立雞群，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那還不簡單？」

「我就知道少爺最有眼光了！」小謝吃完一塊點心，高興起來連眼睛也笑成了一條縫。

只見蕭清影扶住衣袖，露出雪白滑膩的一截藕臂，纖如蔥管般的手指拈起一塊糕點，輕輕慢慢地送入口中，他高貴優雅的姿態，直令人想化為他指間的那塊點心。

「什麼都不穿就是了。保管所有人都盯著你看。」

「少爺！你怎麼能取笑小謝呢！」小謝的嘴又撅了上去，因為生氣所以肚餓，又因為肚餓所以更生氣了，他的手再次往盤子里伸，誰知卻被蕭清影啪的一下打開。

「爹爹罰你今晚不準吃飯的。」蕭清影此刻的笑容，簡直像在小謝心上插了一刀，疼的卻是他餓得可憐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