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我倒覺得那玉石商人是真心待你好，你如今雖然只有十六歲，但人總有老的時候，你不要凡事寧為玉碎，還是長音說得對......」

軒轅昭聽出了話中的不對勁，他立馬打斷坊主的話。

「坊主，你是年紀越大越糊塗了，竟然和關長音串通起來害我！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商人，聽關長音信口胡說幾句話，你就把我賣給宋官人？！難不成，你想讓我步香紅浪的後塵？」

軒轅昭憋了一肚子的火無處可撒，連坊主也勸不住他，早些年他羽翼未豐時尚算乖巧聽話，可這幾年裡越是受人追捧，他便愈發肆無忌憚，養出一副壞脾氣。

「你怎麼就是不聽呢！軒轅，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那趙國夫人府上看著風光，但終究過的是下人的日子，你平日里讓人伺候慣了，我怕你這麼去服侍別人，遲早要被打死！」

坊主不明白軒轅昭為何執意要去燕梁，軒轅昭眼見得坊主為了勸服他，如此苦口婆心耐足了性子，也委實不容易，他於是稍稍斂了怒意，軟了語氣。

「坊主就不想問問我為何忽然回漢陽？」軒轅昭頓了頓，說著又將脖子里的白玉鯉魚挖了出來，不知覺眼中已是淚光閃爍，他嘆道，「坊主，香紅浪收留我時，你只以為我是個孤兒，可是就在前兩天，我才知道我的家人都逃難去了燕梁，我若當真和宋官人一走了之，豈

不是今後都要和家人分別？恐怕我跟了他，早晚會被吞得連骨頭也不剩。」

坊主不知是該為軒轅昭高興，還是悔恨內疚，若是早知道這消息，他也不至於聽信了關長音的話，讓玉石商人步步緊逼，此事怕是早有計劃，關長音那小子竟然夥同外人來欺瞞他。

「軒轅，我......是我不好。」

「罷了，世事難料，宋官人只不過想帶我走，他總不至於真的逼我去死。」軒轅昭故作鎮定，實際卻想不出什麼好法子擺脫玉石商人，只是不想讓坊主一個人愧疚，即便要內疚，那人也不該是樂坊主。

丑奴去門外看了一圈，才發覺玉石商人雖然已經離開，可他的手下卻依舊徘徊在樂坊外，他既知軒轅昭不願意，這才吩咐了下人在樂坊外監視，決不讓軒轅昭有機會離開洛陽，這可不是要把人往絕路上逼？

「坊主！你就不能求求趙國夫人，多收一個舞伎麼？」丑奴扭頭焦急地問。

「趙國夫人那兒倒是好說話，可眼下宋官人要的是軒轅的人，他不肯鬆口，我能有什麼辦法？」

「那......」丑奴低頭思量了一番，又問道，「要是少了一個舞伎，坊主如何交代？」

「趙國夫人是寵妃銀燭的家裡人，人可是皇親國戚，我怎麼敢少了他的人？夫人定會抓我去坐牢。」坊主越想越覺得頭痛，愁著不知如何解決此事，丑奴為軒轅昭心急，卻也無可奈何，坊主朝他招了招手，吩咐他過去再勸勸軒轅昭，別叫他又同關長音慪氣。

丑奴點點頭，去了後院，坊主畢竟看著兩人長大，對軒轅昭和關長音的脾氣瞭然於心，時隔多年，關長音仍然不滿坊主對軒轅昭的偏愛，他只恨當初自己心慈手軟，沒能將軒轅昭毒死。他二人水火不容，還是後來軒轅昭搬出了樂坊，才終於清靜了些。

軒轅昭不甘淪為玉石商人的玩物，又惱於想不出半點應對之策，此時正一個人在院子里生悶氣，拿那大杏樹撒氣，砍得杏樹枝葉猛顫，抖落了一地杏花。

軒轅昭正在氣頭上，丑奴也不知如何規勸，指不定他越勸越惱怒，後果會一發不可收拾。軒轅昭砍著杏樹，額頭已泌出一層薄汗，他心中仍是氣得很，一想到關長音那小人得志的模樣，他便忍不住牙根發癢。

砰！——

軒轅昭忽然丟開手中的劍，扭頭朝關長音的廂房走去，丑奴擔心兩人起爭執，於是也跟了上去。

樂坊就要散夥，要不了多久，這宅子就會轉讓他人，關長音也要啟程去燕梁，到趙國夫人府上繼續做舞伎，他早已收拾好了行裝，只等那玉石商人再次登門，好叫他臨走之前，再好好看看軒轅昭的笑話。

嘭的一聲！忽然有人破門而入，關長音坐在鏡台前被這巨響嚇了一跳，連手裡的木梳也不合時宜地斷成兩截，關長音往銅鏡里一瞧，見踢門的人是軒轅昭，他不由得皺了眉，心中越發覺得此人討厭，只要他一來，什麼倒霉事就都上門了，怪不得人人都說他是個災星。

「你來做什麼？」關長音沒好氣地回了一聲，並不理會軒轅昭，接著又從妝匣里拿了把新木梳出來，繼續梳理著長發。

「我來誇誇你的玲瓏心思，為了今天，想必你一定費盡了心思。」

「那又如何？我和宋官人不過是各取所需，你既然是我路上的絆腳石，我若不把你踢走，豈非永無安寧？」關長音並不感到內疚，反倒對這樣的局面很是滿意。

「你求的不過是榮華富貴，你若想要，我隨時能把我的一切都給你，呵......你以為自己去了趙國夫人府，就是攀上了皇親國戚？你以為掃走了我這顆絆腳石，就不會有別人來壞你的好事了麼？你根本是痴心妄想！」

軒轅昭再如何看不慣關長音，也從未在他面前說過這等話，只因他八歲那年鳩佔鵲巢，奪去了關長音的心血，這雖然不是他的本意，但坊主打他的那一記巴掌，軒轅昭至今難忘，也愧疚至極。

語罷，關長音猛地回身對上軒轅昭的雙眼，他彷彿被戳中了痛處，眼底滿是怨恨，他伸手指著軒轅昭，咬牙切齒一番回擊。

「我痴心妄想？你昧著良心說出這句話，難道不覺得羞恥麼！？坊主本該收我做義子，洛陽本該是我關長音的天下......可你卻忽然擋在我面前，搶走我的一切，你以為那隻是一架琴，一間房而已？你不服氣？」關長音惱怒到了極點，反而是凄苦一笑，「你有什麼可不

服的......上天分明對我不公！我不分晝夜練舞操琴，只不過是為了不想再被丟棄在養濟院，可你為何要如此狠心，連我這點小小希冀，也就此破滅。」

「我辛苦了十幾年，直到今天才總算能說是漂漂亮亮贏了你一次，更何況你依然受人追捧，不必擔心淪落街頭，我對你已是仁至義盡。」

「好一個仁至義盡......」軒轅昭恨他至極，禁不住怒火從腳底心竄起，燒得他難受，軒轅昭一把扯過關長音的黑髮，將人扣在身前，手上使力，令關長音痛哼了一聲，頓時慘白了臉。

「軒轅昭，你要做什麼！你要是敢亂來，坊主一定不會放過你！」關長音想起方才他放下的狠話，此刻亦有些擔心軒轅昭脾氣上來會真的傷害他，他皺眉微微顫抖，分明對軒轅昭感到懼怕，但嘴上卻依然不肯示弱，「我既然走得到這一步，早就不怕你對我下毒手，我死

了事小，但趙國夫人一定不會就此罷休。」

軒轅昭也回以一個微笑，伸手輕輕撫過關長音因為害怕而發顫糾結的臉，另一隻手卻加重了力道，扯得關長音頭皮發麻，疼得流淚。

「你還梳頭給誰看？你在燕梁權貴們眼裡不值一提，要不了幾年，你就會被逐出府邸，現在你還覺得開心麼？痛快麼？」

「呃啊......」關長音極力壓下恐懼，悄悄從懷中摸出一件物事，「軒轅昭，你就是個瘋子！只不過要你做宋官人的妾室，又不是要你去死，好......你不願意，也不是真的沒辦法擺脫宋官人。」

軒轅昭根本不信關長音會忽然轉性，但卻沒有料到關長音突然之間用盡全身力氣掙脫他的雙手，軒轅昭這才發覺他手中寒光一閃，一柄魚腸短劍不知何時被他藏在懷中，又或者是他早有準備，時刻提防著自己。

「宋官人只是喜歡你這張臉蛋，既然你不要，那就毀了它！」

軒轅昭伸手去擋，誰料那短劍還沒有碰到他的衣角，關長音便忽然倒入他懷中，軒轅昭驚魂未定，茫然地扶住他的身子，卻在他倒下之際，在關長音背後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丑奴握著刀的雙手一刻不停地發抖，臉上已無半點血色，衣服上，肩上，到處是噴濺出來的血跡，軒轅昭見此久久不能回神，阿丑一定是在門外聽見了他與關長音的爭執，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阿丑竟然會做出這等事。

軒轅昭抱著關長音的屍身，想到他前一刻還在和自己爭吵，然而現在卻已經陰陽相隔，他恨極了關長音，卻在此刻，為他流下了眼淚。他從未想過要害死關長音......

坊主聞聲趕來，卻在跨進房門後，嗅見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接著便見軒轅昭失魂落魄地抱著關長音，他那身藍綠色的短衫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坊主睜圓了雙眼，又驚又怕。

「軒轅！我只以為你在說氣話，沒想到你！」不管坊主說了什麼，軒轅昭都像是聽不到，他測身一瞧，角落裡還躲著一個丑奴，雙手沾滿了鮮血，坊主一怔，終於明白是誰殺害了關長音。

「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殺人，我......我要抓你去見官！」坊主一把拉起癱倒在地上的丑奴，他如同虛脫一般，成了一隻任由人擺弄的布偶，既不吭聲，也不反抗。

軒轅昭從失神中驚醒過來，忙擋在丑奴身前，乞求坊主不要責怪丑奴。

「坊主，一切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阿丑，說到底是我害死了長音......你要抓，就把我也抓去見官，反正我也不想跟宋官人走，要我做他的偏房，我寧願被推到菜市口斬首。」

「香主......」阿丑直愣愣瞪著一雙眼睛，腦中一片混沌，毫無意識地吐出幾個字來，「沒了關長音......你就能頂替他，去燕梁了......」

「不行！他殺了長音，我沒法兒和趙國夫人交代！」

「我不殺他，他就要殺了香主，到時候坊主一樣沒法兒和宋官人交代！」阿丑忽然使勁掙開坊主的手，大口大口喘著氣，「關長音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我早就想殺了他，香主......你對阿丑好，阿丑沒齒難忘，今天的事，阿丑不後悔。」

軒轅昭點點頭，咽下眼淚，抱住阿丑，一遍一遍安撫著他。

「坊主，我還是那句話，要麼你就把我和阿丑一起送到刑場去，要麼你就放阿丑一條生路，軒轅是有恩必報之人，我不會讓你為難。」

坊主痛心地捶了捶胸口，臨老才逢上這樣的禍事，他既覺苦澀，又深感無奈。

「昭兒......你們一個個都將我當做壞人，誰替我去伸冤？罷了，罷了......當是我上輩子造孽，今世當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