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影正往鄭家學堂去，不料他走到半路，前方忽然起了一陣騷亂，市集上的人紛紛跑去湊熱鬧，竟把路堵上了。這時，又聽得人群之中有個聲音驚呼。

「不好了！——有人從樓上摔下來了！」

「少爺稍等，小謝去看看。」小謝上前探路，片刻之後回到蕭清影身邊，「少爺，那人好像是喝醉了從酒樓摔下來的，小謝看他穿著不凡，興許是燕城裡哪戶人家的公子哥。只不過......他那容貌與眉眼不知怎麼的，竟然和華照君有幾分相似。」

蕭清影聞言微訝，趕忙走上前去擠入人群，卻見那個跌在地上哀哀叫疼的男子不是別人，竟是楚冷君姬消。

姬消縱身躍下酒樓，故意在蕭清影趕到之前假裝醉酒墜樓，此刻蕭清影已經到了跟前，姬消一面抱著身子扮作十分痛苦的模樣，一面又偷偷睜開一條眼縫，瞥了眼深陷吃驚的蕭清影，他心中一陣竊笑，接著喊得愈發可憐。

「君上！」蕭清影嚇白了臉，連忙蹲下身子要拉姬消起來。

「別！......別動！疼......」

「誰會大白天喝得這樣爛醉......原來是公子消。」小謝看著姬消這般模樣，滿臉的鄙夷，實在不敢相信這醉漢就是銀燭夫人的兒子，難怪玲瓏帝只寵愛華照君，姬消這一摔簡直讓整個燕梁的百姓都看了笑話，丟盡了皇家的顏面。

「君上如不介意，我扶你去跌打館看大夫。」

「少爺，華照君還在學堂等你呢，就讓小謝陪君上去吧。少爺與華照君有約，決不能失信於華照君。」

蕭清影怔住，果然猶豫起來，小謝捲起衣袖，作勢要把這人高馬大的公子消扶起來，可兩人卻都沒有發覺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姬消忽然皺了眉，啪地一下反抓住蕭清影的手不放，嘴裡不斷嘟囔著疼，幾次將蕭清影放手的念頭打斷。

「小謝，你把我抄好的書先送去學堂，告訴華照君，我隨後就到，今日我失約，等有機會我一定向他賠罪。」

「可是！」小謝被書卷塞了個滿懷，無奈只好先去學堂，臨走還不忘瞪了眼那個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的酒鬼，「自己喝醉了，卻要別人幫忙架去醫館，也就是投了個好胎，換作平頭百姓，誰稀罕看你一眼？」

蕭清影一心要扶姬消起來，卻不知他究竟摔了何處，是否傷及筋骨，因而變得無處下手，姬消似乎有話要說，但卻發不出聲音，只見他雙唇一張一合，喃了許久也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蕭清影於是換了跪姿，細心地湊到姬消唇邊，想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二人身子靠得極近，幾乎要貼在一起。

「君上，你想清影怎麼做，只管說出來。」怎麼做？當然是去放了公子錦的鴿子，最好與他斷絕來往。

姬消在心裡回覆蕭清影，接著又睜開眼，見得他俯身靠在自己胸前，一段潔白脖頸露在外頭，細膩的肌膚還帶著常年服食渡雪丹而蘊就的花香，如此美人，怎可拱手讓人？姬消眼底湧起一絲妒意，他像是要在蕭清影身上烙下印記一般，忽然在他側頸上吻了一口。

蕭清影的身子猛地一顫，忙用手捂住脖子被吻過的地方，再看姬消，他仍是昏迷不醒，蕭清影定了定神，又不安地看了一圈周圍，湊熱鬧的百姓都已經散去，除非是鬼神作祟，否則又會是誰做出這輕薄之舉？

蕭清影一咬牙，再次抱住姬消的肩膀，終究不能放任他醉倒街頭卻不管，原以為能輕鬆拉起姬消，可當蕭清影使出了所有力氣，姬消卻連挪也沒挪動半分。

姬消倒是很享受躺在美人懷中，他長腿一伸，竟悄悄勾住身旁的石柱子，縱然蕭清影力大無窮，也絕搬不動這塊無賴石頭。不遠處的酒樓上，李弗正攬著舞伎一同看著這一幕，舞伎笑得花枝亂顫，蕭清影果然純良天真，連被人矇騙也渾然不覺，哪知道姬消喜歡的，正是

蕭清影這股子純凈。

「嗯......」蕭清影咬著牙，因使力而從喉嚨中發出聲音，在姬消聽來簡直可愛至極勝過仙樂，就是聽千遍萬遍也不夠，蕭清影懷疑公子消是在地下生了根，直讓他拉得紅了臉冒了汗。

終於鬧夠，姬消突然鬆開腳，用力過猛的蕭清影如同拔蘿蔔一般，不但把姬消拉了起來，還連帶著一摔，竟讓公子消壓在了自己身上。蕭清影吃痛地擰起雙眉，本能地將雙手抵在姬消胸前，拒絕與他太過親近，原先在宮中積攢下的好感此刻全然化為塵煙，蕭清影對姬消

多了幾分厭惡。

蕭清影費了好大一番力氣，終於把姬消架了起來，他雖身量高大，但蕭清影的力氣並不算小，要扶著他去醫館也不算什麼難事，只是他不明白，為何方才怎麼也拉不動姬消。

姬消美美地靠在蕭清影肩頭，一手被蕭清影抓著，大半個身子都掛在蕭清影身上，過往的路人瞧見了，還以為這是一對夫妻。蕭清影自然明白救人要緊，就算被人誤會，他亦不在乎。

姬消心中得意，嘴角也不由得彎了起來，不知大哥見了此情此景，會不會氣得睡不著覺。這哪裡是個醉漢？分明就是個蓄意調戲蕭公子的無賴痞子。

蕭清影連拖帶拽，總算把人帶到了跌打館，大夫為姬消診斷了一番，期間還不時皺眉，奇怪地看著面前這個從一進門就叫著疼的病患。

「大夫，君......他今日在飲醉了酒，不慎從樓上摔下來，您看看，他究竟摔了哪兒？」

「你家夫君這癥狀，倒不像是摔了。」大夫說完，姬消險些又忍不住笑出聲來，只有蕭清影漲紅了臉。

「他不是我夫君。」

「唔，你家未婚夫什麼毛病也沒有，你還是領他回家去吧。」

蕭清影索性不再解釋，而是懷疑地看向姬消，他人趴在桌上，這會兒卻沒了聲音，不再叫喚，蕭清影本不想揣測姬消的疼痛是真是假，可大夫又豈會騙人？

姬消亦知自己沒病，再裝下去就要敗露，於是他放在桌下的手便捅了捅跌打館的大夫，那大夫吃了一驚，低頭一看，卻是這位病患遞了一枚大大的銀錠過來，大夫眼珠一轉，收下銀錠之後又立馬改了口。

「額......興許是老夫誤判，公子稍等，我再瞧瞧。」大夫捏起姬消的手臂，裝模作樣敲敲打打，最後嚴肅了神情，又道，「果真是傷了手，只不過這位公子壯實，老夫一時判錯了。」

大夫說完就撩起姬消的衣袖，給他「正骨」，蕭清影將診金放在了桌上，欲起身離開時，姬消卻又叫喚起來。

「疼疼疼！大夫手勁兒好生大，我受不了......」姬消呻吟得可憐，又讓蕭清影邁不開腳步，「還是蕭公子雙手柔和，最......最適合幫我揉手臂了。」

蕭清影嘆了口氣，認命地坐回原位，拉起姬消的手臂，細細地替他揉捏散淤。

「蕭公子的手真溫柔，一下就舒服了很多。」蕭清影心裡想著華照君，擔心他責怪自己不守信約，心神也不知不覺飄到了學堂，姬消說了什麼，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姬消見他發愣，興許是想起了大哥，方才要不是自己牢牢抓住他的手，恐怕蕭清影早就丟下自己不管，飛去大哥身邊，與他花前月下了。

「哎喲！——」姬消冷不丁又假裝疼痛，大聲喊醒了蕭清影。

「啊！君上，對不起！」

「大夫，你是不是又看漏了？我怎麼感覺肩膀也疼呢？」

蕭清影抿了抿唇，又把手轉移到了姬消肩上，像個乖巧的媳婦侍候丈夫那般，替姬消捏著肩膀，他思索再三，最終忍不住開了口。

「君上，清影與華照君有約在先，你的傷病已有所緩解，現在能否讓清影回去？」果然還是想著大哥。

姬消心中不爽快，但臉上仍然要擠出一個笑來，假裝自己酒醒了一半。

「蕭公子，實在對不住，讓你百忙之中還來照顧我這個醉漢。你不會生氣吧？」

「舉手之勞罷了，君上既然貪好杯中物，往後還是帶上隨從為好，否則又醉倒在街上，無人照顧，只會讓全城百姓笑話。」

「蕭公子的話，姬消一定謹記在心。」

蕭清影笑過，鬆了口氣，這下起身真的要走。

「等等！」

「君上還有何事？」

姬消趁著蕭清影不注意，伸手在大夫開藥方的硯台里蘸了一把墨汁，接著又走到蕭清影面前。

「你的臉髒了，我替你擦擦，蕭公子要去見我大哥，總不能儀容不整。」不等蕭清影婉拒，姬消就已經把手伸到了他臉上，左一筆，右一劃，墨痕擦在蕭清影白皙的臉上，格外顯眼。

蕭清影點頭謝過，接著匆忙離去，姬消從腰後取下扇子，唰地一下打開，悠悠地搖起扇子，唇邊儘是得逞的笑，他伸手撫過唇瓣，又回味了一番蕭清影的滋味，眼神忽地曖昧起來。

蕭清影走在街上，雖然早已經習慣了被人注視，但今日似乎有所不同，一路上，所有人都盯著他猛瞧，還有的捂嘴偷笑，彷彿是在笑話他。

蕭清影雖覺得不安，但卻自認行得端坐得直，不怕被人笑話，於是便仰首挺胸一路走到了學堂。

「少爺！你可算來......！」小謝跑出學堂大門，原本高高興興，但一見蕭清影，卻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小謝忙把蕭清影拖到一邊，左右看了看，確信無人之後才又看向蕭清影，一看，又是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蕭清影皺眉微怒，他受夠了旁人的斜視，想不到如今連小謝也和路人一樣笑他。

「少爺，你就是這麼走過來的？」

「不走過來，難道你以為我會飛？」

「少爺！你瞧瞧自己都變成什麼樣兒了！」小謝拉他到水缸邊，蕭清影低頭一看，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的臉，臉上不知何時沾上了兩道墨痕，他大驚失色，頓時想起姬消來。他說要幫自己擦臉，原來竟是在戲弄他！

「少爺，究竟是誰這麼大膽，敢對你做出這種事？」

蕭清影氣得不願提起姬消的名字，虧他為了送姬消去看大夫，把自己折騰得快要散了架，他卻抹黑他的臉，倒讓他丟了一路的丑還不自知。蕭清影氣憤地從懷裡取出布巾，沾水一點一點擦掉臉上的墨痕，擦到一半，他又摸了摸脖子，再想起那個溫熱的一吻，蕭清影臉上

白了又紅，紅了又綠，小謝也看直了眼，他還從來沒有見少爺這般生氣過。

「該不會......是楚冷君？！」小謝才說完就被蕭清影狠狠瞪了一眼，小謝嚇了一跳，「呸呸呸！我就知道楚......那傢伙沒安好心，他呀，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衣冠禽獸！」

「什麼衣冠禽獸？是誰這麼大膽惹了小謝哥哥？」姬錦跨出門來，見蕭清影人已到了學堂，他自愉悅一笑，姬錦想見他一面，可蕭清影卻不肯轉過身來見他。

「也就是我家少爺脾氣太溫和，換了有人敢這麼調戲我，看我不把他打得滿地找牙，我就不叫蕭小謝！」

姬錦淡下笑容，似乎有所察覺，於是走到蕭清影面前，誰料他卻再次背過了身子。

「蕭公子？」

「清影不想在君上面上失禮。」蕭清影急於擦掉臉上的墨痕，手上也愈加沒了輕重，小謝朝姬錦做了個洗臉的動作，姬錦立即會意。

「沒什麼失禮不失禮的，蕭公子只是弄髒了臉，遠比弄髒了心的人幹凈千百倍。況且，姬錦與蕭公子結誼，又不是因為臉幹不幹凈，好不好看。」

姬錦扳過蕭清影的肩，見他花著一張臉，肌膚被用力擦得發紅，多麼惹人憐惜，姬錦順下他手裡的布巾，輕輕為蕭清影擦臉，動作甚柔，只恐弄疼了他。

「瞧瞧，同樣是皇子，一個善解人意，一個卻一肚子壞水，楚冷君這麼欺負少爺，一定會有報應的！」

「蕭公子，消弟素來愛和人開玩笑，並非存心氣你，我代消弟給你賠個不是。」

「我從不曾招惹楚冷君，也沒有得罪他之處，為何他要欺辱我！」

「姬錦發誓，絕不會再有下次，等回宮之後，我一定好好說他一頓，我終歸是他大哥，我的話他一定會聽。」

「......清影並無挑撥之意，君上不必為了我這樣做。」

「我知道蕭公子為人大度，但是消弟闖出來的禍，我這個做哥哥的也難辭其咎，這樣，」姬錦想了想，笑道，「就罰我給蕭公子研墨七日，蕭公子可隨心所欲在我臉上作畫，我七日不洗，就定著蕭公子的畫作回宮，就算你要畫只烏龜在我臉上，我也不洗。」

蕭清影緊緊鎖著的眉一點點鬆開，這下終於被姬錦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