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有花堪折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4872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24
今夜的趙國夫人府重開歌舞,為公子消接風洗塵,由趙夫人親自接待,雖是自家人,但趙夫人卻從不敢怠慢。
「君上,銀燭夫人在宮中還好麼?」趙夫人身著華貴紫袍,上面綉著濃艷的蜀葵,趙夫人儀容端莊大方,不見平日的慵倦,也只有趙夫人架得住蜀葵的艷,卻不露俗氣。
「亞父一切都好,倒是他時常念起趙夫人你,偶然也會抱怨你甚少進宮去探望他。」姬消每年都要來趙國府短住幾日,唯獨今年住得久一些,只因那日當街戲弄了蕭清影,姬消回味至今,依然覺得有趣,於是便想趁著在趙國府的這段時日里,尋機會再逗一逗蕭公子。
「我又何嘗不想去探望銀燭夫人......只是趙國府的瑣事頗多,我實在抽不了身。等哪天得了閑,我一定親自進宮給夫人賠罪。」
「弗兒也想為亞父分憂,只是亞父你一直不放心把趙國府交給弗兒打理,否則這會兒您早就在別苑頤養天年了,哪裡用得著日夜操心瑣事?」李弗在旁作陪,三人漫步於花園之中,只可惜園中的十八學士還不到花期,少了些賞花之趣。
「弗弟有這番心意,看來趙夫人很快就能享清福了。」姬消不由得笑出了聲,期間還瞥了眼身邊的李弗,前些日子還在念叨一個舞伎,怎的今天就學得這樣乖?
「弗兒不出息,我倒是想把家業交給他,可也不敢鬆手啊。」趙夫人說完,李弗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太好,若是人後說他也罷了,如今趙夫人竟然當著他表兄公子消的面數落自己,李弗頓然覺得窩囊又丟臉,但又不得不壓下心中的不滿,繼續陪笑。
「趙夫人,我一早就聽說你府上的豹台美人如雲,今年還來了一批新的舞伎,不知消兒可有幸見識見識?」姬消語畢,趙夫人立即彎起了眉眼,笑道。
「想不到趙國夫的家伎早已艷名在外,既然君上有興趣瞧上一瞧,就讓那個洛陽舞伎為君上獻舞一曲。」
「我正有此意!」
此刻的豹台早已備下了珍饈百味,美祿千鍾。那瓊膏酥酪,錦縷肥紅令人眼花繚亂,每一年為姬消接風所用的菜品都無一重複,每一道都是新花樣。四季不常見到的新奇果品,山野獵戶以性命換來的野蜂蜜,都一一陳列席上,哪一樣不是叫人嘖嘖稱讚?
「趙夫人府上的好東西真不少,有的連消兒也沒見過。」
「君上今夜可算是有口福了,亞父為了給君上接風,從一年前就開始籌備,弗兒不敢說趙國夫人府有多厲害,但弗兒敢保證,這些東西君上就算在皇宮也吃不到。」
姬消點點頭,相比起他的亞父姬銀燭,趙夫人可謂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二十餘年前,姬銀燭還是玲瓏帝身邊的侍衛時,本家連個姓氏也沒有,是實在的賤民出身。都說姬銀燭封妃是光宗耀祖,連帶著家裡人雞犬升天,可姬消心裡清楚,若沒有趙夫人在背後助力,只怕亞
父早已被蘇後打壓回原形,哪裡還有如今的地位?父皇寵幸亞父,只是愛他的忠義,而父皇寵幸姬銀燭一族,卻是因為趙夫人最得他的歡心。
豹台形如銅鼓,台上可編樂隊,承載百餘人不在話下,看台上的人居高臨下,豹台便如一朵永不凋敗的牡丹,絢爛地在盛放在腳下。
歌舞令開,樂師鼓起琴瑟,侍奴為姬消滿上美酒,姬消接了酒樽一飲而盡,接著從腰後抽出摺扇,興緻漸漸高漲,趙夫人見他愉悅,也飲了一杯酒,嘴角難掩笑意,只有李弗無心品酒,他望著豹台的眼神里透著一絲緊張。
軒轅昭的美貌定能得到姬消的青睞,只可惜趙夫人算錯了一步,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姬消此時已鍾情於蕭家公子,況且他又答應了李弗,絕不打軒轅昭的主意,這美人怕是再難送出去了。
台上燕歌趙舞妙不可言,可主角卻才剛剛登場,只見得一眾伶人簇擁之下,一名舞伎緩緩踱至豹台中央,身上穿著一件白底紫紋的舞衣,一隻蘭花墨豹躍然袍上,金線銅錢斑在千盞琉璃燈下熠熠生輝,姬消端著酒樽,細細打量著豹台上的這位主舞。
論模樣,他不及蕭清影千分之一,論身段,又太過瘦削,撐不起這件漂亮的舞衣,實在差強人意。姬消疑惑地看了看身旁的李弗,心道,再不濟,李弗也不該為了這等舞伎和他定下口頭之約,未免有些不值。
豈止是姬消皺了眉,就連趙夫人也花容失色,險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主舞的少年根本不是軒轅昭!趙夫人側過臉來,朝李弗投去一個厲害眼神,後者嚇得手一抖,灑了一袖子的酒。
姬消只好把目光集中在了舞衣上,這舞衣倒是精緻得很,只不過樣式與花紋有些挑人,尋常舞伎穿不出這舞衣的美麗。
趙夫人的臉色越來越黑,李弗也愈發慌張無措,他見趙夫人攥緊了手指,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料想散席之後,他定不會輕饒了自己,李弗趕忙擦了把額頭的冷汗,忽然起身朝姬消行了個大禮。
「君上恕罪!」
「弗弟,好好的你讓我恕什麼罪?咱們是一家人,這些不必要的禮節還是免了吧。」
「弗兒,君上在問你話,究竟你要君上饒恕你什麼罪?」礙著姬消在場,趙夫人不好發作,他沉聲一問,不由得更讓李弗心驚膽戰。
「事發突然,李弗忘了稟告君上,台上主舞的人......並非軒轅昭。」李弗偷偷看了眼趙夫人,又顫抖著咽了口唾沫,道,「軒轅今日身子不適,忽然發了燒,此刻正在養病,軒轅不想掃了君上的雅興,所以不讓李弗告訴君上。」
李弗想藉此將軒轅昭藏起來,可在場的趙夫人和姬消並非三歲的孩子,怎會真的聽信李弗的鬼話?姬消笑了笑,心想,若是他不肯放李弗一馬,就憑趙夫人這性子,定會要他好看。
「既然如此不湊巧,那就改日再看吧,不過消兒倒是覺得趙夫人筵席上的佳餚也一樣賞心悅目,消兒光是看著這些飯菜,就已經感到十分滿足。」
「臣招待不周,請君上見諒。」
「哪裡哪裡,誰不知道趙夫人待客是最大方周到的,連父皇來了都說趙國府總能令他覺得賓至如歸。」姬消將酒壺遞到李弗面前,笑道,「不過弗弟有瞞報之嫌,這懲罰還是不能少的,就罰你當著我和趙夫人的面,一口氣喝完這壺酒,如何?」
李弗看了看姬消,又看了看趙夫人,全然不知自己該不該接這壺酒,趙夫人恨鐵不成鋼似的嘆了口氣,李弗不善察言觀色,竟連姬消在替他求饒也看不出來。
「既然君上不追究了,你還不快接過去?」
「謝君上。」
李弗戰戰兢兢接過了酒壺,一口氣喝了個精光,連打了好幾個酒嗝,人也有些微醺了,侍奴忙將李少主架回了房,趙夫人依然面色不佳,李弗讓他在姬消面前丟盡了臉。
此刻,躲開了姬消的軒轅昭一心盼著能早日和家人團聚,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他可以不進宮,也可以再過回兒時的平淡日子。
「香主,豹台的歌舞聲是不是停得有些太早了?」阿丑站在門外,遙望著遠處的豹台,一語驚醒夢中人,軒轅昭沉浸在喜悅之中,竟忘了要防範趙夫人問責。
軒轅昭立馬起身出門,將身上的衣衫脫了兩件,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單衣,接著又來到接雨的水缸邊,舀起冰涼的水,眼睛也不眨一下,一瓢一瓢往自個兒身上潑去。
「香主!你瘋了!這樣會著涼的。」
軒轅昭打了個哆嗦,還是不顧丑奴的阻攔,執意把身子打濕。
「阿丑......我若不這麼做,趙夫人怎麼會真的相信我抱恙在身?」軒轅昭上下牙齒打顫,險些說不清楚話,「李少主向來軟弱,若我沒有染病,他一定會把所有事都抖出去。」
「可是......」丑奴還想再勸,可沒想到天色忽然一沉,鴉青色的濃雲翻騰不喜,雷聲隆隆,大雨即將壓境。
軒轅昭不以為悲,反而笑了出來,他一把丟開手裡的葫蘆瓢,撒腿往趙夫人的荷花池跑去,丑奴只是回房取了把傘,這一眨眼的功夫,軒轅昭就跑了個沒影。
軒轅昭頂著狂風跑到荷花池邊,身子已出了一層薄汗,熱得他面紅耳赤,才剛到荷花池邊不久,天就下起了大雨,當頭澆在軒轅昭身上,這一冷一熱激得軒轅昭又打了個哆嗦,只好蹲在池邊,任憑它雨打風吹。
原本應該是一場歡歡喜喜的接風宴,誰料半途天降大雨,這下可是連什麼興緻都沒了,花園裡本就沒有鮮花盛開,如今又遭遇這陰風晦雨,一陣風捲殘雲去,只留下滿地枝葉,滿目蕭瑟。
回雅間的路上,姬消正巧路過荷花池,此時的荷花也只是剛好含苞而已,如有幸能不被大雨摧殘,再過幾日就會綻放。不料昏暗之中,微弱的燭光隱約在池邊照出一個人影來,姬消頓住腳步,朝那白影仔細瞧了瞧,原來竟是個人。
「怎麼會有人在這淋雨......」那人穿著單薄,一個人蹲在池邊,蜷縮著身子,像是在哭泣,姬消想了想,只以為是哪個侍奴被趙夫人罰在荷花池邊思過,連下了這樣大的雨也不敢回去躲一躲。
姬消從侍奴手上順下傘,走到那少年身後,將傘撐過他的頭頂。
軒轅昭將臉埋在胸中,只盼著自己快些染上風寒,可漸漸的,豆大的雨點不再無情地痛打他的身體,他只以為是雨停了,可耳邊依舊是嘈雜的雨聲。他緩緩抬起頭,蒼白著一張臉望著依然是昏暗的天際,卻發覺頭頂不知何時多了一片遮蔽。
他驚愕地回過身,正對上姬消的視線,莫道不驚鴻,只是當時不自知。
「是不是趙夫人罰你了?」姬消才說完便後悔了,這少年縱然面無血色,但輪廓與五官依然艷驚四座,一雙翦水秋瞳如蘊雲煙,眼尾微微上翹,嫵媚動人,這般容貌絕不會只是一個下人,況且趙夫人根本捨不得懲罰如此美人。
「快回去吧,再這麼淋雨就該染病了。」姬消將傘遞到軒轅昭面前,可後者卻只是一味看著他的手,並不接傘,姬消不知他在猶豫什麼,索性伸手要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可誰知軒轅昭竟不領情地躲開了他的手,眼中滿是戒備。
「不肯走?」姬消一挑眉,笑了,「好啊,本宮最喜歡倔強性子的人,你不走......我也不走,本宮是二皇子姬消,回頭本宮要是有半點不適,罪責就全落在你頭上。」
軒轅昭蹲在雨中,和姬消大眼瞪小眼,任他規勸與耍賴,無論如何就是不肯挪半步。姬消幹脆把傘一扔,果真和軒轅昭一起蹲在荷花池邊淋雨,侍奴們驚慌失措,想過去為姬消撐傘,卻又被他呵斥了回去。
「誰也不準過來!本宮偏不信,這世上還有我治不了的人。」姬消只當是在陪一個孩子嬉鬧,憑他的體格還不至於淋點小雨就染病,可面前這個小頑固卻已經快支持不住了。
軒轅昭眯起雙眼,噘嘴看著姬消,他一刻不停地打量著姬消,原來趙夫人就是要把他送給這個男人......
如果沒有這場雨,如果沒有他和李少主之間的約定,說不定此刻他不會蹲在荷花池邊淋雨,而是早被送到這男人的床上,與他溫存纏綿。軒轅昭想著想著,雖然拚命想洗去腦袋裡胡思亂想的念頭,可不堪入目的畫面仍然一幕接著一幕上演,他終於偏開臉,羞赧地咬住唇
瓣,頰邊浮起一絲病態的嫣紅。
「我丟了東西。」
「.......丟什麼了。」姬消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他還以為面前這個「小啞巴」是天生不會說話的,只不過沒想到,漂亮的人連說話的聲音也如黃鶯一般動聽。
「我丟了一塊玉墜,鯉魚樣的,不小心掉進湖裡去了。」
「是不是我幫你撈起來,你就乖乖回去?」
「嗯......」
話音落下,姬消起身跳入荷花池中,一邊冒著雨,一邊踩著滿池子的淤泥為他摸一枚還不到指甲蓋大小的玉墜子。軒轅昭抿唇一笑,看著姬消在泥里摸爬滾打,他雖沾了一身的淤泥,但卻不似旁人那般出盡洋相,他的玉鯉魚根本沒丟,軒轅昭只不過想成全這位公子消,
既然想得病,那就讓他好好涼個透。
「你的玉墜子當真是掉進這湖裡了?」
「嗯。」
「......我再找找。」姬消叉著腰站在泥池子里,任他翻遍了荷花池,也不見玉墜子的蹤影,姬消不禁懷疑這是小頑固在戲耍他,可再一想,這小頑固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膽,否則誰敢把楚冷君當個猴兒耍?
「找到了!」姬消極快地抓了把泥巴在手心裡,接著爬上岸,朝軒轅昭笑了笑,「現在玉墜子就在我手裡,不過現在可不能還給你,你要是乖乖聽話,現在就回去沐浴更衣好好歇息,我明日就把玉墜子還你。」
軒轅昭當然知道姬消在說謊,他莞爾,果真乖乖撐著姬消遞給他的傘,回了豹台。
「君上,您要是真的病了,奴才們可就有麻煩了,銀燭夫人若是怪罪下來可怎麼是好!」
「行了,本宮又不是小孩子,」姬消擦幹凈手,接著回雅間,一面走還一面笑,「這娃娃脾氣執拗,怕是弗弟招架不住。」
「君上說的是方才荷花池邊那個奴才?」
「他可不是奴才,他是趙夫人的小寶貝軒轅昭。」
「他?!」
「這還瞧不出來?他的姿容與蕭公子不分上下,我要是李弗,我也會把他藏起來,只許我一個人看。可恨弗弟不知愛惜,竟讓那可憐的小人兒去淋雨,好堵住他的嘴,真是窩囊。」
「那君上以為,蕭公子與軒轅昭,孰美?」
姬消斜眼一瞥侍奴,後者立馬噤聲。
「我與弗弟有君子之約在先,軒轅昭既是弗弟的人,我絕不碰他一分一毫。」姬消頓了頓,忍不住又道,「春蘭秋菊,各有千秋,各有千秋......」
「嗨!您到底還是有那麼幾分喜歡軒轅吶!」
「閉嘴。本宮如今可是一心向明月,明月若照旁人溝渠,」姬消哼了聲,「本宮便把那天下的溝渠都給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