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楚家風雲(上)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4227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25
華照君氣憤之下回了宮,徑直去往長樂宮,他本想向蘇後請旨,為他與蕭清影賜婚,然而到了長樂宮前,姬錦卻忽然停下來,絲絲微風拂面,也讓他漸漸從憤怒之中清醒。
姬錦在一番冷靜之後,終於還是沒有跨進長樂宮,他鬆開被怒氣擰起的雙眉,又平復了往常的溫和儒雅,接著轉身離去,權當今日之事從未發生。
姬錦離去之後,不曾想到此事一轉眼就傳到了蘇後跟前,若不是趙司殿將原委道來,蘇後還不知自己的兒子如今已有了心上人。
「蕭清影?」蘇後乍聽到此三字,不由得微一皺眉,言語之間透露出不屑,「他如何能配得上錦兒?那蕭清影自持有幾分才貌,便在御前輕言肆口,看著倒是溫吞含蓄,實則性情固執倔強,難以馴服。 」
「這個蕭家公子屢次三番拒絕君上的好意,在下奴看來,他只是在君上面前故作清高,其實不過是想勾引君上,」趙司殿在蘇後耳邊添油加醋,唯恐蘇後還不夠厭惡蕭清影,「華照君乃是陛下最寵信的嫡長子,身份何等尊貴,又有誰不想做君上的妻妾?君上向來專註修習,甚少觸及情愛,哪裡禁得住蕭清影如此挑逗?」
「趙司殿,本宮雖然不怎麼喜歡蕭公子,但有些話可不能胡說。」
「鳳主,下奴怎麼敢在您面前胡說?起初下奴也以為蕭清影性子清冷高傲,頗有幾分像他父親蕭甫的脾氣,可誰能想到,他私下裡竟然與楚冷君不清不楚,偏還瞞著咱們君上,否則鳳主以為君上今日是為誰壞了心情?」
話音才落,蘇後手中的剪子便啪嚓一下被丟棄在了桌上,他回想起當日在賞花會上初見蕭清影的那一眼,當時令他驚艷與欣賞的容貌,如今卻成了一副不知廉恥的嘴臉。
「蕭甫身為太傅,卻教出這樣一個敗德辱行的兒子,他枉為人父,更不配做太傅!還有你們,既然知道蕭清影品行不端,為何不勸阻錦兒?」
「鳳主息怒,下奴們身份低微,哪有資格勸阻君上?況且鳳主最熟知君上的性子,君上對蕭清影一見鍾情,此刻心中根本容不下他人,下奴還聽說.......君上他有意向鳳主請旨,想讓鳳主賜婚,恐怕日後也是非他不可了。」
「我兒素來深情,對旁人如此,對待心上人更是如此,既然錦兒鐘意於蕭清影,想是本宮也不能勸他回心轉意,」伸手輕輕撫弄盆中剛綻開的鮮花,扎在蘇後心中的刺又再隱隱作痛,叫人生恨,「要怪,就怪姬消處處與我的錦兒作對,在陛下面前讓錦兒難堪的是他,與蕭清影糾纏不清的也是他,這麼些年過去,如今這根刺在本宮心裡越扎越深,本宮只恨沒有機會拔了它!」
「既然是刺,那終有一日是要拔出來的,鳳主忍了這麼多年,還不都是因為那姬銀燭刁鑽精明,一向知道要夾著尾巴做人,從不肯與您爭高下,才能順順利利護著他的兒子長至成人,如今姬消羽翼漸豐,咱們倒變得無處下手了。」
趙司殿說到了蘇後的痛處,不由令蘇後愈加痛恨銀燭夫人父子,那朵嬌弱的鮮花在蘇後雪白的掌心中被碾得粉碎,巴不得他的仇人也和這鮮花一個下場才好。
「好在華照君甚得陛下心意,不論是才德還是品行都無可挑剔,鳳主又早早為君上打下了『江山』,朝中的文武百官,哪一個不是盛讚華照君賢能?」
蘇後聞言,稍稍鬆了眉頭,欣慰一笑,同樣是寵愛兒子,趙夫人的愛子李弗卻風流好色懦弱無能,與華照君相比簡直判若雲泥,姬錦更像是那書卷之中脫胎出來的君子,世間哪得清如許?
姬錦為那深林木屋前的一幕氣惱至極,只恨不能立馬就上蕭府提親,與蕭清影共結連理,好斷了姬消的非分之想,但因他亞父乃是六宮之主的蘇皇後,若是因一時衝動去請旨賜婚,姬錦恐怕自己會落得一個強娶之名,從而遭蕭清影反感。
朱鳥殿內,沈佩如常服侍在銀燭夫人身側,他安靜乖巧,最得銀燭夫人喜愛,也只有沈佩的雙手才能讓銀燭夫人輕鬆舒適,可不知為哪般,夫人今日眉頭深鎖,連連嘆氣。
「夫人,是否佩兒捏得不好?」
「不關你的事,」銀燭夫人笑著拍了拍沈佩的手背,示意他不要自責,「陛下今日還是到永信宮用膳麼?」
「似乎是擺駕去了長樂宮,陛下一向來最疼愛蘇後,這才剛給白芨夫人賜了宮殿不久,陛下便擔心自己冷落蘇後,所以每隔兩日都必定要去長樂宮探望蘇後。」沈佩說到這裡便不再繼續,陛下對蘇後牽腸掛肚,只是兩日不見便擔心蘇後會因此憂鬱,陛下也對剛冊封不久的白芨夫人寵幸有加,憐他十幾年來難以見夫君一面,可唯獨忘了姬銀燭還守候在朱鳥殿內,無人問津。
銀燭夫人是侍衛出身,不善言辭,既不像蘇後力壓群芳不費吹灰之力便能盡得陛下萬千寵愛,也不像白芨夫人懂得撒嬌撒痴,他甘居於人後,甚至盼望宮裡所有人都將他遺忘,也正因如此,姬消才得以平安長大。自然,陛下對銀燭夫人仍然是真心實意,否則又怎麼會僅僅只冊封了兩位皇子,又怎麼會賜了姬姓於他?
朱鳥殿永遠都趕不上長樂宮那樣繁華熱鬧,銀燭夫人卻從來不介意,他只求默默陪伴,正如二十年前他捨命護駕,只在陛下需要自己時,為他粉身碎骨而不悔。
「消兒還沒有回宮麼?」
沈佩手上一顫,神色也變了變,他分明只是朱鳥殿的宮人,可銀燭夫人卻每每都向沈佩詢問姬消的去向,像是早已在心中認定了沈佩便是姬消尚未過門的妻子。
「君上去了趙國府短住,再有幾日就該回宮了。」
「往年這個時候他早該回來了,只怕他是為了蕭清影才又在趙夫人府上多住了兩日。」銀燭還未說完,便發覺沈佩手上的力道忽然失了輕重,顯然是分了心,「佩兒......退下吧。」
「......是。」沈佩欠身行禮,退出殿外,銀燭夫人的話始終縈繞在他耳邊,仍然微微刺痛著他的心,沈佩深吸了口氣,才剛為銀燭夫人捏完了肩,這便又親自去打理其餘瑣事,不敢叫自己空閑下來,再想起這揮之不去的煩惱。
沈佩在殿中忙碌,也許是他過分專註於手上的活兒,因此沒有察覺朱鳥殿里來了一位陌生賓客,沈佩抬頭瞥了那賓客一眼,以為他真是從朱鳥殿前路過,並不在意。誰知賓客竟對他笑了一笑,接著便徑直朝他走去,朝他行了一禮,又自報了家門。
沈佩吃了一驚,萬沒有料到面前的陌生男子竟然是徐上將軍的公子,他忙朝徐栩回了一禮。
「沈佩不知是少將軍到訪,若有失禮之處,望少將軍恕罪。」
「不知者不罪,況且是我冒犯在先,未經夫人點頭就進到這園子里來,應當請沈司殿海涵才是。」這位不請自來的徐少將軍並未說明來意,沈佩也猜不出他的意圖,兩人站在銀燭夫人的花園之中相對無言。
徐栩此次乃是專程為了沈佩而來,那日只是在蓮池邊匆匆一瞥,徐栩便對這位沈司殿念念不忘,日夜想著來朱鳥殿見他一面,如今只是簡單搭了兩句話,他竟然滿心歡喜,彷彿就要溢出來。
沈佩恪守著繁瑣的宮規,神情總是十分漠然,宮侍所言果然不假,沈佩的確冷冷然,令旁的人見了,都情不自禁嚴肅謹慎起來,唯獨徐栩絲毫不覺得沈佩無趣,反而為這樣的冷美人痴迷。
「方才在路上見了一束白花,一時喜歡就折了下來,」徐栩從腰後取出白花,遞到沈佩面前,又是一笑,「此花與沈司殿很是相配,送給你。」
本以為鮮花能討來沈佩一個微笑,卻沒想到他見了這白花,臉上竟露出驚恐之色,徐栩嘴角的笑也立馬僵住。
「沈司殿?」
「......這是夫人最喜歡的花,三年才開一次,你竟......!」沈佩皺起眉,非但沒有笑,反而十分生氣,可又因著他少將軍的身份而不好直言,於是只能接了那異常珍稀的白花,悶聲道,「朱鳥殿里的一花一草都屬於夫人,請少將軍不要只顧喜歡就肆意採摘,況且......沈佩根本不愛鮮花。」
「沈司殿!徐栩事先並不知這白花的來歷,我......」
沈佩轉身走開,並不理會徐栩的道歉,他往前追了兩步,但見沈佩臉上比先前更為冰冷,他便頓住了腳步,不敢再繼續惹他惱怒。徐栩搖了搖頭,苦笑一聲,他原本想博沈司殿一笑,哪知如今竟成了一宗折花之罪,他確是不該笑華照君為追求蕭公子而千里求劍,眼下他又何嘗不是為情所惱,才一見面就得罪了沈司殿。
沈佩不再理睬徐栩,只顧自做著他本分之內的事,這園子里還有幾盆鮮花需要沐一沐日光,沈佩親自將花盆抱到向陽處,再不敢讓旁人搭手幫忙。那花盆有幾十斤重,光是沈佩一個人抱起來還有些吃力,徐栩見此,便以為等到了絕佳的機會。
「沈司殿,這種小事怎麼能勞煩你親自做,我幫你吧。」徐栩將花盆扯到自己懷中。
「不必了。」沈佩又將花盆重新拉了回來。
嘭!——
花盆在兩人拉扯之下跌落,摔成了無數碎片,徐栩心一驚,只見沈佩的神情冷上加冷,彷彿數九寒冬下大雪,凍得人膽寒。
沈佩蹲下身子要收拾碎片,徐栩便立刻拉住他的雙手,不叫他用手去碰滿地的殘片。
「小心!」
沈佩被這陌生的溫度嚇了一跳,彷彿害怕會被灼傷似的,他猛地抽回手,疑惑且警覺地盯著徐栩,後者卻只是輕聲笑了笑。
「別傷了手。」
於沈佩而言,與徐少將軍只是初見,他猜不明也道不清,為何此人在看向他時,總是從眼中流露出一片陌生之情,沈佩在徐栩清澈明亮的眸子里看見自己的臉,這時才驚然發覺,原來自己冷冰冰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
「沈司殿一個人要照看整個朱鳥殿,總有忙不過來的時候,若是沈司殿不介意當徐栩是朋友,就不要總是拒絕徐栩了,搬花盆,澆水,鬆土,你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千萬不要客氣。不要總是拒人於千里。」
「少將軍這是在教訓沈佩?」
「......沈司殿怎麼會這樣想?」徐栩有些不可思議,他分明是一番好意,可沈佩竟然以為他是在教訓人,再一看沈佩,他依然遠遠躲著自己。
「徐栩絕沒有別的意思,沈司殿萬勿過度解讀。」徐栩並不惱他,反而心底對沈佩更加憐惜,這沈司殿年紀不大,比自己還尚小了幾歲,但他的言談舉止卻過分老成,沈佩平日里揣摩主人的心思,又在前任司殿的嚴苛教育之下長大,多年來才養成這副性子。
沈佩好奇地打量著正麻利搬著花盆的徐栩,他雖從未見過徐少將軍,但也曾聽說他是華照君的老友,二人交情匪淺,單憑這一點,沈佩便對他再沒有半點好感。
「多謝少將軍相助,沈佩還有要務在身,不便相陪,告辭了。」
「沈司殿!徐栩大膽問一句,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我若事先知曉了,就不會再鬧出今天這樣的誤會了。」
「......我喜歡清靜。」
這回答令徐栩哭笑不得,看著他背影遠去,徐栩心中好一陣失落,原來打了敗仗也不過如此,徐栩想攻佔城池,卻無奈地發現這地上並無捷徑可走,他這初上陣的將軍,終於還是栽在了沈司殿的手上。
內殿中,宮侍在銀燭夫人面前打開一副畫卷,那畫卷之上繪的是一位驍勇武士騎著馬馳騁草原之上,彎弓射鵰,身姿矯健英氣逼人。
「夫人,依奴才看,這畫還只是繪出了君上一半氣質。」
銀燭夫人接過畫卷,畫上之人正是姬消,銀燭夫人特意命宮中畫師繪製了這副畫卷,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看消兒,多像是個待選秀的兒郎。」語畢,身旁的一眾宮侍也跟著笑了。
銀燭夫人將畫卷合上,又笑嘆了一聲。
「本宮讓畫師繪製這肖像,倒也的確是要拿去選秀,」銀燭夫人收起笑容,似乎心事重重般又連聲幾嘆,「本宮只盼那楚家公子能相中消兒,好成全了這樁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