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一朝燕飛去(中)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3712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27
楚聽雲身在宮中,縱然擔心爹爹,也無法插手此事,更何況就連楚將軍也對遇襲的事毫無頭緒。
姬消晚間回了蘅蕪殿,看著臉色不大好,但為了不叫楚聽雲擔心,他也只能強顏歡笑,絕口不提今日之事,豈料楚聽雲早已從爹爹口中聽說了,但卻裝作不曉得,姬消不提,他便不問,兩人安安靜靜吃完了飯,天色漸晚。
夜深時,內殿的書案前還亮著燈,姬消從前不曾有挑燈夜讀的習慣,自與楚聽雲成婚之後才慢慢養起來,他總是催楚聽雲早些歇息,等他睡著了才合衣上榻,雖然同床共眠,但卻不曾佔過楚大公子半點便宜。
姬消坐在書桌前,如往常一般夜讀,只是今夜的他藏著滿腹心事,不知如何紓解,更不知該與何人傾訴,這樣爛在肚裡,幾乎是吐不出咽不下的難受與痛苦。待楚聽雲上了榻之後,姬消才皺起雙眉,回想起今日在宣室殿里上演的種種,仍覺心灰意冷。
濞國之亂令得父皇大怒,他下定決心要御駕親征,去會一會那濞國,看看那濞賊究竟是何等的囂張與放肆,然而他寧可將帥印交到徐上將軍手裡,也不願給自己一個機會,卻拿什麼家室來敷衍他。
他想得出神,不自禁地嘆了一聲,楚聽雲在帷內聞得他嘆息,於是又起身下榻,悄悄走到姬消身邊,可見他的確煩惱極了,連楚聽雲何時走到了身旁也沒有察覺。
楚聽雲伸手挑了挑蓮托里的燈芯,燭火頓時躥高,將兩人周身映得更亮,他低頭一瞧,姬消手裡翻閱的是一冊孫子兵法,這樣越看越精神的書,實在不是夜讀的首選,只不過,料他也看不進去多少。
「君上,是不是晚上的飯菜不合胃口?」
「聽雲?」姬消吃了一驚,勉強揚起一笑,「你怎麼還不睡,明早上該起不來了。」
「我見你吃得很少,擔心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的身體一向很好,你不必擔心,只不過天氣太熱,食慾總有不好的時候。你趕緊歇息吧,夜已經很深。」
楚聽雲深吸一口氣,這回卻沒有聽從姬消的話,他忽然在姬消身邊坐下,直直地凝視著姬消,後者愣住,輕笑道。
「怎麼了?」
「君上,雖然你在聽雲面前從來沒有露出過不高興的樣子,但是真是假,聽雲從來都分不清。」
姬消聞言,立馬釋卷,轉身扶住楚聽雲的肩膀,再三地保證。
「聽雲,你是個好夫人,姬消此生能迎你為妻,是我三世修來的福氣,我怎麼還會不高興呢?你相信我,真的只是胃口不好,喝點藥就什麼都好了。」
「心也能治好麼?」楚聽雲眨了眨眼,放在膝頭的雙手絞在了一起,語氣間略有埋怨,「君上不想提的,不喜歡提的,聽雲絕不會問起。只是,君上有什麼心事,從不肯對聽雲說。難道聽雲是外人麼?」
姬消手一顫,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楚聽雲抬頭,又問了一遍。
「聽雲是外人麼?」
「當然不是!」面對楚聽雲的逼問,姬消躲不過,但仍然不想他了解得太多,「聽雲,我從沒把你當外人,只不過有些事,我說了你也不懂,還不如不說,我一個人煩著就夠了,不要你也為我皺眉。」
楚聽雲聽他說完,忍不住彎起嘴角笑了一笑,接著從懷裡取出一件物事,塞到姬消掌中,待他翻看一瞧,卻是一枚令牌在淡淡的燭光下泛著金光。
「父皇的令牌?你是怎麼拿來的?」姬消見了令牌,頓時又驚又喜,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君上不要以為聽雲什麼都不懂,爹爹今日進宮來看我,無意間說起了宣室殿里的事,聽雲知道......君上很想去南陲,要你在燕梁窩著,一定會很痛苦。就像我爹最討厭人家說他老了,不中用了, 君上也一定也想建功立業。」
「聽雲,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姬消嘆了聲,「我不是為了什麼賞賜和地位,只要是為了瑤國,哪怕要我死......!」
「哎,使不得!」楚聽雲立馬伸手按住他的唇,又道,「君上,你此行一定要好好照顧徐伯伯,別讓他逞能,畢竟徐伯伯也不是年輕時候的樣子了。這是我爹的意思,也是聽雲的心願,我盼著你們能平安歸來。」
「看來楚大將軍和上將軍的交情,遠比我想的還要好。」
「當然,我們兩家是世交,徐伯伯年輕時和我爹是出生入死的兄弟,這次我爹去不了南陲,所以擔心徐伯伯會有什麼意外,這才想讓君上照顧好陛下和徐伯伯。」
「楚大將軍真是重情重義之人,我聽說徐將軍從前編在楚家軍里,後來得楚大將軍提拔才建了威揚府,看來楚大將軍對部下不錯。」
「徐伯伯在沒有入楚家軍前,是中山王仁禮的家臣。」楚聽雲無意間說起徐威上將軍的身世,頓時讓姬消又吃了一驚。
「中山王?他不是早就兵敗,投江自盡了麼?徐將軍怎麼會是他的家臣?」
「中山王在自己的府邸豢養了不少食客,徐伯伯受中山王倚重,在王宮擔任重職,後來中山王兵敗自盡,徐伯伯原本也想為主人殉葬,但是我爹愛才,及時趕到,阻止了徐伯伯,再後來就把他編入了楚家軍里。」
「所以是楚大將軍讓他戴罪立功,最後全心全意投入他麾下?怎麼我從未聽父皇提起過。」
「陛下不希望徐伯伯再為往事煩惱,所以就下令,所有人都不得提起這件事,連我也只是聽爹說起過幾句。」楚聽雲見姬消若有所思,於是立馬抓起他的手臂,緊張道,「君上該不會也以為徐伯伯是在和我爹搶功勞吧?聽雲敢擔保徐伯伯絕不是那樣的人!他一生淡泊功
名,只不過是為了報我爹的知遇之恩才一直留在威揚府, 他們倆鬧著玩也習慣了......」
姬消笑了笑,扒下了楚聽雲的手。
「我怎麼會把這種玩笑當真呢?只不過實在沒有想到,徐將軍還有這樣一段往事。」
「都已經過去幾十年了,恐怕連徐伯伯自己也記不清了。」楚聽雲將書合上,一笑,「君上,你的心結也總該解開了吧?再也不用坐在這裡悶悶不樂,治食慾不振的藥湯,是不是也不用喝了?」
「聽雲,你真好。」姬消打從心裡感激楚大公子,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來謝他,「父皇對我那般冷淡,我原本已經對此死心,沒想到......哎!姬消願意當牛做馬來報答你的恩情。」
「聽雲不要君上當牛做馬,只要你做我的夫君。」
「對了,你究竟是怎麼求到令牌的?我父皇可不是個好商量的人。」楚聽雲猜到姬消會問起來,可他偏偏抿了唇,在姬消跟前賣了個關子。
「不告訴你。」說完,伸手去解他的衣帶,後者驚慌地按住楚聽雲的手,支支吾吾阻擾了半天。
「我......我還不困,你先去吧。」
楚聽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無奈只好回到了床榻上,躺下也睡不著,眼前又回憶起見到玲瓏帝時的畫面,楚聽雲得來令牌並不費力,誰也想不到玲瓏帝只是和他開了一個玩笑,或說是立了個約定。
下次再覲見時,一定要抱上皇孫。
南陲已經很久沒有戰亂,瑤國更是繁華太平,因而被濞國占走了兩座城池成了一件極其羞恥的事,不但玲瓏帝勃然大怒,就連百姓也十分痛恨野心勃勃的濞國人。
然而濞國比起瑤國來,只不過是片小地方,這次雖然是去討伐濞國,但若能不動兵戈,那是最好的。說不定見瑤國如此憤怒,濞軍到底不敢作亂,畢竟先前的教訓太過慘烈,如此理論一番,想那濞國也有乖乖順服的可能。把那兩座城池原封不動還回來,再重新擬定契約
也便是了。
軒轅昭得知姬消要遠赴南陲時,除了驚訝,再也作不出別的反應。可轉念一想,那樣也好,他也不必再天天陪著姬消「做遊戲」,軒轅昭每每和姬消過招時都須得付出十分力氣,然而姬消的功底深不可測,軒轅昭不止一次覺得,怕是到死他也打不過這男人,總要使些「
旁門左道」才能險勝。姬消和他比試,從來都像是在和孩童做遊戲。
玲瓏帝執意要御駕親征,連蘇後也勸不住,徐將軍老來再披鎧甲,一如當年那般威風,只留徐栩在京都,掌管威揚、驍騎二府。
陛下率軍離城這日,軒轅昭睡得穩穩的,一睜眼已是青天大亮,他如常梳洗換衫,在殿前等候主人,頭頂的天陰沉沉的,將日光捂在片片煙青色的雲霧中,他等了許久,卻等來絲絲的細雨打在頰邊、唇上。
軒轅昭忽然想起來,姬消大概是要離開燕梁了,他眼瞳驀地緊縮起來,彷彿是丟了一件極為重要的東西,害得他心緒難寧。
砰!——
那劍被他丟在了地上,軒轅昭轉身跑出蘅蕪殿,踏著濕滑的御道一路追了上去,有什麼好追的?!軒轅昭想不透,但他偏要追,偏要去看看那個即將要走......或許早已經走了的人。
軒轅昭不喜歡錯過,無論什麼事,都要去做了,再回來想值不值得的問題。於是他一路跑出了皇宮,追到了內城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登上了城頭,看那長長的一條人龍蜿蜒著游出燕梁城。黑色的軍旗在陰天晦澀的風中飄搖,煞是鮮亮好看,軒轅昭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
了許久,就是找不到他想見的那個人。
他想見姬消,從沒有這樣想見他,軒轅昭不知怎麼的,突然回想起兒時和哥哥分離的一幕,他被常青山捂著嘴巴,眼睜睜看著哥哥離開,從此再沒了音訊。如今只要一見到這樣擁擠喧鬧的場景,軒轅昭還是難受又煎熬。
終於,軒轅昭找到了那個騎著高頭大馬的男人,他收斂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可謂總算有個「人樣」了,軒轅昭趴在城頭,眼睛追著姬消而去,生怕再把他弄丟了。見也見了,可軒轅昭仍然心裡不痛快,這樣算在意一個人麼?
軒轅昭搖搖頭,覺得自己應該是在記恨姬消,他可高興了,終於能施展抱負,但這幾天里,姬消一個招呼也沒和他打,算什麼?到底算什麼?
姬消可以把手從他褲子里抽出去,一笑而過,不以為意,可他卻不能當做什麼都不存在,軒轅昭盯著他的背影,眼底果真生出了幾分恨意,也不知是否察覺到了背後的「穿心箭」,姬消莫名其妙回身張望了一眼,嚇得軒轅昭趕緊蹲下了身子,心也亂跳。
「君上,怎麼了?」
「別動!我的同心結掉了。」
姬消俯身拾起不慎掉落的同心結,皺眉拍幹凈了上頭的塵土,接著塞回懷裡,終於安心。
城牆上慢慢探出來半個腦袋,軒轅昭眨了眨眼,做賊心虛一般躲在原地,並未看清楚姬消把什麼東西藏在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