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一朝燕飛去(下)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5473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27
蕭家後院的海棠樹忽遭雷劈,一夜之間被打落了不少枝葉,險些不能成活。
不過是一株海棠樹,每逢秋冬還有落葉的時候,再是正常不過,然而蕭夫人卻以為蕭清影不知何時起行動反常,如魔怔了一般,恐怕這與命數相關,夫人於是從城隍廟裡求了簽來。然而簽文只有寥寥幾個字,寫的是花開花謝終有時,要蕭夫人靜觀其變,不必太過憂心。
蕭清影如今索性連婚姻大事也不想了,他心思如水一般清淡,蕭夫人如何能不擔憂?
一條泥濘不堪的山路,也許是太過荒蕪,路上還留著訪客多日前留下的腳印,一深一淺,落了青苔,小木屋前青田依舊,裊裊炊煙升起,嗅見的卻是一片苦澀藥香。
蕭清影上山探望老伯,豈料這深山終有不如意的境況,前陣子的大雨又把修補好的瓦片打落,老伯卧病不起,又無銀錢請大夫治病。只有蕭清影來探望,才有人抓藥煎湯,若不是花了大價錢,絕沒有大夫願意出診到這荒山裡,瞧了一輪之後,大夫連連搖頭嘆息,道是老
人家年事已高,恐怕大限將至,就在這幾日里。
蕭清影不由得神情哀戚,悲上心頭,但卻仍然要安慰老伯,等外頭開了晴天時,病就好了。老伯病得迷糊,在半夢之間仍然念叨著公子消,還盼著彌留之際,能再見一見那位有緣的公子,只是可惜,終是沒能如願。
蕭清影守在榻邊,送老伯走完了最後一程,爐子上的藥尚未煎好,那氣味越發苦澀,這荒林之中的一隅世外桃源,到最後只剩下一座孤獨的合墓,不見雲開月明。
蕭清影失魂落魄回到了蕭府,天色也早已暗下,小謝等在門邊,似乎是被蕭夫人責罰,跟丟了少爺,於是不允進家門,以示懲戒。
「少爺!你可算回來了,」小謝雙眼發紅,說話間還有些哭腔,「小謝再也不敢讓您隨意出蕭府了,老爺夫人正等你呢,少爺快回去吧。」
「小謝,對不起......絕不會再有下一次。」
「少爺,小謝只要看著你好好的就放心了,其實夫人如今最擔心的,是少爺你性子不似從前了,還以為你心裡有苦衷,可你偏又什麼都不肯說。對了,今日蕭府來了位貴客,少爺一定猜不到是誰。」
「口味喜好還有變換的時候,怎麼性子變了,就不成人了?」蕭清影淡淡笑過,聽小謝提起一位貴客,蕭府每一個人都在同他賣關子似的,只可惜蕭清影才剛為老伯料理了後事,莫說是招待客人,就連生人也一概不想見。
還是小謝硬拉著蕭清影走到廳堂,去見了那位神秘貴客,蕭清影反抗不得,被硬拽到廳中,卻見那站在桌前的人,是他一位相熟的故友。蕭清影與他四目相對,怔在門外,心也頓時緊了緊,不是滋味。
「清影,鄭公子一早就來了蕭府,就為見你一面,你倒好,不知躲去了哪裡,整個燕梁也找不見你的影子,」蕭老爺皺著眉背著手,「還不快給鄭公子沏茶賠個罪?」
蕭清影低下頭,默默走到桌邊,正要沏茶時卻被鄭公子攔下。
「清影,你我相識的日子不短了,不必拘禮......茶水很燙,仔細傷手。」
「想不到鄭公子如此細心,我家清影有鄭公子這樣的朋友,真是他的福分。」蕭夫人在旁,見鄭公子對蕭清影柔聲細語,極盡了溫柔,高興之餘還給蕭老爺投了個眼神,似乎在問他的意思。
蕭老爺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像是仍在介意鄭公子商人的身份,蕭清影越發察覺出氣氛中的異常,再低頭一瞧,一旁的小桌上不知何時擺了幾隻價值連城的錦盒,每一隻都鑲嵌名貴珠玉,這般手筆,真叫人嘆為觀止。
「你與鄭公子是舊友,我和你爹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
待蕭夫人拉著老爺離開廳堂,蕭清影的神色才徹底冷了下來,他既難堪又失落,留在廳中對著鄭公子,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還是鄭公子不介意他的怠慢,先開了口。
「我不請自來,清影,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難得我爹沒有生氣,你不知道,他老人家一向對商賈有偏見,但我看得出來,他不討厭你。」
「清影,我從蕭夫人處聽說......你與華照君只是朋友,」鄭公子臉上驀地一紅,鼓足了勇氣,又再開口,「所以我這次特地來蕭府提親,為了你,我決心日後棄商從政,叫旁人再沒有閑話可說。那日你親自來鄭府,替我化解了一場危機,那刻起我就知道,你才是我畢
生所求。」
蕭清影慌亂地後退兩步,避開鄭公子,他心亂如麻,又怨又惱。
「鄭公子,清影還不想這麼快成親,你......」
「無礙,我可以等你,等多久都沒關係。」
「若是一輩子無望,你還要等嗎?」蕭清影抽了口氣,心口堵得難受,臉色也愈發難看,「我爹早早辭官回鄉,就是為了從此不再踏入政壇,可你卻要為了和自己不相幹的人,千方百計鑽進泥潭。鄭公子,清影盼你無憂無憂地做自己,不必在意旁人眼光,更不要為了我
去做任何承諾,我不值得你等。」
鄭公子無言以對,眼中的希冀被一點點澆滅,蕭清影不似蕭老爺那般嚴肅,但固執的性子卻與其父如出一轍,他雖然失望,但卻不肯勉強蕭清影,只嘆流水有意惜落花,落花無心戀流水。
鄭公子失意而歸,或是今早出門忘了看黃曆,這霉運尋上門來,任誰也躲不過去,鄭公子垂頭喪氣離開蕭府,誰知他還沒走出巷子,就被個醉漢迎面撞上,鄭公子瘦弱的身子險些摔倒。
「你!」他不由得大怒,揉著胸口起身正要破口大罵時,見了那醉漢,卻又什麼心思也沒了,鄭公子最終只是拂袖,傷心離去,從他廣袖中掉出一隻漂亮的寶盒,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那醉漢從地上爬起來,醉醺醺走到寶盒前,俯身拾起來打開一瞧, 不由得眼前一亮。
「呵!好一顆稀世的南珠!」醉漢嘻嘻一笑,回頭一看,鄭公子早已經出了巷子,顯然是不要這寶貝了,他更加掩飾不住高興,以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再抬頭望前頭一瞧,巷子正對著的是蕭家大宅,那醉漢喝得糊塗,這會兒才回過神來自己走錯了巷子。
「哼,一個低賤的商人,也敢妄想那隻小鳳凰。」醉漢哈哈大笑,笑鄭公子不自量力,竟敢去蕭府提親,他搖搖晃晃走出巷子,哼著小曲兒打算把到手的南珠典當,再去四海賭坊痛快一把。
這醉漢有些眼熟,他身上穿著價值不菲的綢緞,十指細嫩光滑,像是從未碰過粗活,看模樣是個富家公子。醉漢才出巷子口,晃晃悠悠往賭坊去了,不想半路上忽然竄出來幾個蒙面人,攔住了醉漢的去路。
醉漢被嚇了一跳,頓時連酒也清醒了幾分,他轉身要跑,卻被那幾個蒙面人一把擒住,醉漢張嘴要呼救,但卻被布團塞住了嘴,後頸遭重物猛地一劈,醉漢立即兩眼一翻,昏厥了過去。
醉漢不知自己身處何處,昏迷之中連被輾轉送去了幾處也不曉得,他只感覺做了一個醒不過來的夢,夢中是一片綺麗春色,害得他呼吸急促,面泛桃紅。
「嗯......嗯......」不知過去了多久,醉漢才終於迷迷糊糊醒來,張開雙眼,卻發覺自己被安置在一間密室之中,密室里樣樣俱全,布置得極為精細,密室內置放了一張紫檀榻,醉漢身邊正睡著兩個一絲不掛的美人。
「李少主,你醒啦。」素未謀面的美人,倦懶地起身,凌亂的床榻上還留著歡愛過後的痕跡,這醉漢大驚,見了鬼一般跑下床榻,誰也攔不住。這醉漢不是別人,正是趙國府的少主,李弗。
李弗光著屁股落荒而逃,想離開密室時,卻有個高大的男人擋在了他面前,逼得李弗節節後退,此人神秘非常,項上戴著一頂薩滿鬼面,頓時嚇得李弗屁滾尿流。
「你......你是誰?」
「李少主不必驚慌,我對你沒有惡意,只不過是想請你來做客,你看......我特意為你準備的客房,是不是很別緻?」鬼面人笑聲詭異,又把下巴一抬,指了指李弗身後的兩位美人,「我為你挑的寵物,是不是夠辣夠勁?」
「好漢,你饒了我吧!我身上沒錢,你去趙國府找我亞父,他一定什麼都答應你。不過,亞父這陣子要我戒色,要是讓他知道我犯了禁,我......我怕是要活生生脫一層皮下來。」
「李少主啊李少主,你日後遲早是趙國府的主人,怎麼如今這般年紀了,還這麼怕你的亞父?」鬼面人又是一笑,刺得李弗心頭一陣不滿,「若是傳得街知巷聞,豈不是要叫人笑掉了大牙?」
「千萬不要!我求你......不要傳出去。」李弗羞愧至極,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再也不出來見人,「他若肯讓我接管趙國府,我又怎會怕人恥笑?他為了討好姬消,連我心愛的軒轅也拱手相讓,逼我戒酒,戒色,還逼我讀書。」
「李少主也對那個洛陽舞伎有興趣?」
「他本該是我的人,可不管我怎麼求,亞父都不肯把軒轅還給我,」李弗想起當日的情形,仍有滿腔憤恨,可又礙於趙夫人的權威,不敢說更不敢想,「結果姬消還是娶了楚大公子,我看他早把軒轅拋在冷宮裡了!」
「看不出來,李少主還是個多情種子,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只要你肯答應在這裡短住一陣,我保證那個舞伎用不了多久,就會回到李少主身邊。」
「我憑什麼信你?」
「以你如今的境況,還敢不信我麼?」鬼面人輕蔑一笑,笑得李弗膽寒,背後冒了一陣冷汗,再也不敢多嘴半句,身後的兩個美人又再纏了上來,將他扶回了床上,李弗起初還不願意,只一味掙扎,可惜最後還是難過美人關,他腦袋裡的弦啪地一斷,頓時什麼骨氣也都
泄光了。
鬼面人見李弗漸漸被酒色麻痹,於是滿意地離開,隱入了夜色之中,從頭到尾,李弗都猜不出鬼面人的身份。
夜漸深了,趙國府內響起了清脆的風鈴聲,傳聞那是趙夫人為排遣寂寞而設下的玩物,不論是花園還是廳堂,隨處可見純金營造的風鈴,一簇簇吊在路邊,微風一吹便響起叮叮的聲音,熱鬧得很,偌大的趙國府也因此不再冷清。
溫泉池旁,侍奴跪在地上為趙夫人寬衣解帶,趙夫人不見客時,臉上總是沒有笑容的,自夫君離世之後,他便再沒有舒心暢快過一次。
「弗兒去了何處?為何這麼晚了,還不見他回來。」
「夫人不必擔心,少主有分寸,不會太晚回來的。」
「哼,我看他八成又是去喝酒了,他就是這樣不爭氣,才讓我一天天不得安寧!」趙夫人氣惱地揮退所有侍奴,跨入浴池,長舒了一口氣,試圖平復惱怒的情緒。
風鈴發出叮叮聲,彷彿美人清脆悅耳的笑聲,趙夫人靠在浴池邊閉目養神,小睡了片刻,泡得睡意漸濃,才伸手去拿褻衣。
趙夫人的手伸了幾次,卻始終摸不到就放在身後的褻衣,他正要訓斥侍奴不長記性,卻不料手腕被什麼東西一把抓住。
「啊!」趙夫人花容失色,被那物事抓上岸邊,抬頭便瞧見了一隻薩滿鬼面,猙獰可怖,趙夫人險些暈厥,害怕得渾身發抖,緩了好一陣才勉強地彎起嘴角,伏在那鬼面人的腳邊。
「奴家不知大人會突然到訪,有失遠迎,請大人恕罪。」
「你這趙國府的戒備倒是越來越森嚴了,看守的人多了不少,趙夫人,你這是打算時刻迎接我,還是另有所圖?」鬼面人抬起趙夫人的下巴,後者仍然面色蒼白,身上絲縷未著。
「大人說笑了,奴家豈敢有什麼圖謀?」趙夫人在他指上嫣然一笑,掩飾了先前的慌張,「大人也清楚,奴家是個未亡人,平日最怕寂寞,多一些人陪著奴家,晚間也能睡得安穩些。大人以為如何?」
「狡言善辯!讓你辦事不見得有多牢靠,倒是很會為自己開脫!你想要安穩,莫不是想下去陪你那個死鬼丈夫了?」鬼面人語氣刻薄,繼續逼問,「我問你,軒轅昭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人,奴家已經按著你的吩咐,把軒轅送給楚冷君,這之後的事奴家並不清楚。」趙夫人說得心驚膽戰,生怕自己說錯了一個字。
「姬消與你的弗兒交好,分明也是個好色之徒,無道理會對軒轅昭那樣的美人還不動心。」
「莫非大人懷疑奴家暗通了楚冷君,反過頭來算計您?」趙夫人焦急地為自己辯解,「大人,奴家冤枉,楚冷君雖然是奴家的親侄子,可他的為人品性如何,恐怕除了銀燭夫人,世上無人知曉。況且又是他親口向我討人,本來奴家也以為楚冷君對軒轅一見傾心,可誰知
軒轅入了宮之後,便與奴家斷了往來。」
「諒你也不敢造次。」鬼面人望向趙夫人,後者見那薩滿鬼面凶神惡煞地盯著自己,不由得低下了腦袋,不敢與他對視,堂堂趙國夫人,人前威風四面,卻在這鬼面人身前脆弱無助得像一片殘葉。
「你是否和楚冷君暗通曲款,你自己心裡最清楚。旁人我不曉得,可你卻比任何人都希望楚冷君將來登基,是也不是?這樣,你就能擺脫我的掌控了,嗯?」
「大人又何必如此揣測奴家,大人若是信不過奴家,大可以現在就殺了奴家。」
「呵,你不必在我跟前裝出一副忠臣模樣,軒轅昭一事你尚且能為自己辯解,那刺殺楚達當夜,你又作何解釋!」
「大人!這次奴家當真是冤枉!」
啪!——
趙夫人話未說完,鬼面人便抬手狠狠摑了他一掌,趙夫人伏在浴池邊,嘴角被那鋒利的護甲刮破,流了鮮血,趙夫人在水中照見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淚珠忽然滾落下來。
「大人......楚大將軍雖然日漸老邁,可仍然精神矍鑠,奴家已經遣去最利落的殺手,饒是如此,也沒能得手。」
「賤人!事到如今還敢在我面前撒謊!」鬼面人從懷中摸出一支斷箭,丟到趙夫人面前,後者一見斷箭,如遭雷擊,久久不能回神。那斷箭的尾羽上,原本刻有特殊的標記,但不知何故已遭人抹去,看起來和普通暗箭並無不同。
「你根本不想殺了楚達,反而瞞著我,妄圖用我的箭去給他報信,趙夫人......」鬼面人一把拽起趙夫人的手腕,將他拖到自己跟前,低聲笑起來,「我知道你寂寞,沒有人陪著就睡不安穩,所以我特意送了一些聰明的下人,安排在你身邊,照顧你的起居。」
「你若能不打這些算盤,又何至於夜不能寐?」鬼面人笑道,「像你的弗兒那樣,紙醉金迷,豈不快活?」
趙夫人猛然抬頭,恨恨地瞪著鬼面人。
「你把弗兒如何了!」
「李弗的安危,全在夫人你一念之間。」
「你!」趙夫人萬念俱灰,無奈又不能反抗面前這個可怕的暴君,於是只好爬到他腿前,苦苦哀求道,「大人......奴家只有弗兒一個孩子,奴家縱然有錯,可您又何必把氣撒在弗兒身上?弗兒根本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麼。」
「你最好乖乖聽話,別再耍什麼花樣,否則我會把弗兒送還你身邊,」鬼面人冷冷說道,「一塊一塊,一段一段地送回來!」
趙夫人趴在浴池邊獨自落淚,不知是否在掛念生死未卜的兒子,他平日里強勢冷艷的模樣已蕩然無存,反倒是熟韻難掩,竟有些勾人。
「啊!不......不要!嗯......」趙夫人忽然被鬼面人撲倒,任他拼盡了力氣也無法掙脫他的壓制,那頂薩滿鬼面滑落下來,掉入浴池,趙夫人瞥見鬼面人的真容,絕望之後索性不再掙扎,任他發泄了獸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