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皇後在上(下)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5508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34
「齊王太過分了!」小謝羞面見人,狠狠瞪了眼姬孝舒,他臉上又燙又臊,像一隻被惹怒了的小兔子。
事至此刻,蕭小謝還以為齊王是在故意調侃他,戲弄他,好在是東苑無人,若叫別人看見了,還不知要如何笑話他呢。這玩笑可開大了,小謝捂住了臉,從姬孝舒臂下穿了過去,不等他解釋便「逃」回了玄都宮。
孝舒追不上他,也只好作罷,他搖頭無奈一笑,想不到小謝單純懵懂至此,不知情為何物,乃至於這樣的一個吻也不能令他開竅。然而在齊王的眼中,小謝正如一塊毫無修飾的璞玉,不經雕飾才令人覺得趣味無窮。
新人入宮至今,只有蘇傲文未曾露面,蕭清影身為皇後不便親自去太醫院探視一位良娣,只是遣人去問候蘇良娣,又特意為他撥了兩個心靈能幹的奴才。
蘇傲文閉門不見,連皇後送來的侍奴也不來親自收下,這豈止是不領蕭後的情,簡直目無禮法,毫無規矩,苛刻薄情如元小冬也不敢將皇後拒之門外。
蘇良娣果然病重如此麼?只怕不然。蘇傲文根本不在太醫院裡,他稱病不去見蕭皇後,反而帶著一班貼身的奴僕去了長樂宮,給蘇太後請安。
太後正養病,已有許久不見外人,什麼親戚故友一概不見,皆不過問,蘇傲文讓人打聽了太後近來吃什麼藥,恰逢太醫院煎好了太後的藥,他便殷勤地接過來,要親自去為太後送藥。
蘇傲文初初進宮,既不去給蕭皇後請安,也不去給銀燭太妃請安,送藥來了長樂宮,經由宮人通傳了,蘇太後才知道他本家的一位表親今年入宮做了良娣。
太後命趙司殿親自出來迎接蘇良娣,蘇家人丁興旺,也曾有不少蘇姓兒郎入宮為妃,唯獨蘇太後得寵最甚,幾乎撐起了蘇家的脊骨,這一位蘇良娣似乎不曾見過,很是陌生。
蘇傲文穿的是大紅的袍子,只比正紅淺了一些,上頭繡的是梔花暗紋,項子里躺著一枚玲瓏小巧的金鎖,好不華美奪目。各家自有各家的脾氣,蘇家獨愛「以貌取人」,上上下下,連做灑掃的粗使下人也容貌姣好清秀
,主子們更不消說。
蘇良娣雖然不是本宗的後代子孫,卻也承襲了這一傳統,生得光艷照人,見了趙司殿還不忘送禮討好,一張小嘴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趙司殿難得這樣喜歡一個新人,既收了他的禮,自然也不忘在太後面前替他美言幾
句。
「鳳主,傲文小主已經侯在殿外了。多新鮮的一個人,像那園子里才開的花兒似的,奴才見了這麼多新人,就屬傲文小主最出眾了。」
「讓他進來吧。」
蘇傲文得了太後的許可,才跟著宮人慢慢進了內殿,隔著一道海棠花床帳子,他隱約瞧見床簾之後有個朦朧的身影,蘇太後剛起身,服侍太後盥洗的宮人陸陸續續進了殿,有拿金盆子的,又跪地執梳妝鏡的,還有捧著
絲綢錦帕的,趙司殿則為太後甄選今日要穿的衣裳,所佩戴的飾物。
蘇傲文輕微一笑,轉身吩咐侯在殿里等著為太後請脈的兩位太醫暫且退下,又將藥匣子里的湯藥碗取了出來,揭下木蓋子,用極細膩的絲布濾去藥渣,晾到溫熱。
「太後近來喝的是四物湯,想必是太醫吩咐的方子,這雖然是御膳,卻也是挑人的。」蘇傲文從下人手裡取來一小碟南棗,配著湯藥端到蘇太後面前,「太後,您殿里的太醫實在有些不稱職,這是我家鄉盛產的南棗蜜
餞,香甜軟糯,最合適下藥吃,您嘗嘗。」
宮人緩緩捲起珠簾,太後正梳完妝,一身檀香色的紫羅軟紗裹在肩頭,腰若約素,太後因不常見人,便不綰髮,任由一頭秀髮披散在腰後。不知是否因為身子抱恙多時,蘇太後臉上隱隱顯了些憔悴,原本烏黑亮麗的長
發,竟然藏了一絲絲的灰白,聽完蘇傲文的話,太後扭過頭去瞥了眼宮人手上的藥。
只是看了一眼遍懨懨地皺了眉,揮手讓奴才端下去,他飲四物湯已有一段時日,如今聞見了藥味就止不住地反胃,卻唯獨留下了蘇傲文進貢的南棗。
太後不知何時對甜食也有了興緻,嘗了一口蜜餞,竟然滿意地一笑,朝蘇傲文招了招手,召他來到自己跟前,為他賜了座。
蘇傲文不要賜座,只是乖巧地跪在階下,接過宮人手裡的功夫,熟練地替太後捏腳。
「難怪趙兒說你懂事,不必旁人提醒,自己就能有這番孝心。」蘇太後淺笑,又脫下了手指上的護甲,輕輕抬起了蘇傲文的臉,仔細地端詳了一番。
蘇傲文被太後這般注視著,略微有些羞赧,他容貌極標緻,鼻樑高挺而小巧,檀唇輕啟,眼泛秋波,束起的黑髮間戴著一枚翠玉桂葉雕飾。
「蟾宮折桂,真是好寓意。」蘇太後拂過他發間的玉葉,玩笑道,「若是錦兒還未娶,哀家定要他討你去做王後。」
「太後折煞傲文了,我哪裡配得上秦王?」
趙司殿聞言臉色一變,忙翹首去看殿外,幸而此處沒有外人,無人指摘蘇良娣話里的大逆不道,怪不得他一進來就支開了姬消的耳目,原來是為了說話方便。料想太後也不願意終日活在別人的監視之下,這個蘇傲文真
真不是簡單的。
「這話可就不對了,你既做了良娣就是陛下的人,縱然是秦王,你與他也終歸是君臣。」
「太後訓得是,傲文初入宮廷,不識宮規,願聽太後教誨!」
「哀家不中用了,眼見我這身子越發差了,不知還能護佑蘇家多少年。」
「太後,您怎的說這話來?」蘇傲文雙眼一紅,竟落了淚,趴在蘇太後膝前哭起來,「傲文從進宮前就一心惦念著太後,只想著快些來看您,傲文在宮裡只有太後一個親人了,好在咱們都是蘇家的人,如何就至於到窮
途末路了呢?傲文聽說,那蔡侍郎的兒子也入了宮,他父親原就是踩著咱們蘇家上位的,如今他在朝中好不得意,真叫人見了心裡窩火。難道,太後真就願意坐視不理麼?」
「小主,太後病著,如今也已不大管後宮裡的事了,更何況中宮有主,陛下已經冊立了皇後,太後縱是有心也無餘力呀。」
「如太後不嫌棄傲文身份低微,我願為太後效犬馬之勞,日後事事聽從太後的旨意,只要能延續蘇家的榮寵,傲文即便死......也值得了。」
「好孩子,何苦說這不吉利的話。」蘇太後又憐愛地撫了撫他的臉頰,嘆了口氣道,「哀家明白你的心意,你如此孝順,哀家倒是很喜歡你。只是陛下親自冊封了蕭清影為後,這是涉及宗族的大事,凡無大錯,輕易不
可廢黜皇後,一時間無可奈何。你先回去,把身子養好了,哀家再為你做算計。」
「多謝太後。」蘇傲文謝了恩,緩緩退出內殿,趙司殿不由得驚奇起來。
「鳳主,您當真如此喜歡傲文小主?連皇後之位這樣的話也許諾了他。」
蘇太後捏起一顆晶瑩透亮,香甜可口的南棗,放在指間打量了一番,悠然道。
「他既然有心來求哀家,必定是心眼裡還將哀家這個太後放在眼裡。哀家一向喜歡識時務者,況且他相貌極佳,也不失為一個好坯子。若能把他送到姬消身邊,一點點將蕭皇後身上的恩寵消磨殆盡,豈不美哉?」
「鳳主,奴才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這傲文小主雖乖巧玲瓏,可他是那池塘里的蓮藕,渾身上下儘是心眼兒,鳳主雖心裡明鏡似的,恐怕也有防不住的時候。您又何苦為他打算,平白給了他好處甜頭,就怕他不肯
知恩圖報,轉身就不認人了。」
「哀家自有法子治住他,姬銀燭不喜蕭昭二人,定也有意分散皇帝的心,所以才讓御府擬了畫像,冊封了皇後不久便將新人召至宮中。可他未必喜歡刻意栽培別人,再安插在自己的親兒子身邊,已有楚聽雲的前車之鑒
,他心裡懊悔不已,不會這麼快就重蹈覆轍。」
「鳳主的意思......是要栽培傲文小主,可這不正圓了姬銀燭的心願麼?」
「哀家要給他一個機會,能不能做上皇後,誰也不敢肯定,但是在這之前......他要先替哀家除去一個人。」蘇太後頓了頓,「蔡侍郎把親兒送入皇宮,無非想他日位極人臣,能在前朝一手遮天,所以才這樣極力迎合
皇帝,打壓蘇家,哀家絕容不下這顆眼中釘。」
「可是如此一來,蘇傲文豈不是知道了鳳主的謀算?若他有別的居心......」
「趙兒,你可別忘了,他就算再有居心,他上下都是姓蘇的,註定要和本宗,要和哀家同出一氣。他也是知曉了這一點,才如此趕著來和哀家表忠心。那哀家就買他這個人情,只要他能明白,哀家能予他想要之物,就
能予他恐懼之物,他若敢存異心,哀家要他死又有何難?」
原來蘇傲文一早知道太妃絕不會喜歡自己,他和蔡飛玉更是註定的敵人,他急著在宮裡尋求靠山,太後無疑是最牢靠的,也只有蘇太後有能力與太妃博弈。
蘇太後看似隱退深宮,不理外事,卻已在盤算著如何籠絡心腹,這一切都是為了秦王,可秦王又何曾知道太後的苦心,終有一日,他會後悔自己沒能狠下心腸殺了自己的親兄弟。
蘇傲文回到太醫院,看到自己的房前站著兩個陌生的奴才,一經打聽才知道是蕭皇後牽掛著他的病,好心給他送來了兩個奴才,這在新人里是獨一份的,只有蘇傲文有這般優待。
「多謝皇後的恩典,你們日後跟了我,就在院子里做些灑掃的功夫,沒有我的允許,不能亂進我的房,可聽見了?」
「是。」
奴才們面面相覷,似乎不滿,可又不好發作,蕭皇後遣派他們來太醫院,是來貼身照顧蘇良娣起居的,怎麼小主居然讓他們做粗活兒?這不是將他們當作外人看待麼。
「小主,這是蕭皇後和華陽夫人賞賜下來的珠寶首飾,另還有些綢緞織錦,您看看。」
蘇傲文隨意看了一眼賞賜,卻神情冷淡,似乎提不起絲毫興趣,金銀珠寶再多也是別人給的賞賜,要他卑微地下跪謝賞,他可不服氣。
「嗯,收起來吧。」
「這是什麼?」蘇傲文撿起一本杏黃色的小冊子,隨意翻看了兩眼。
「這是蕭後送來的,裡頭記載著宮規,蕭後讓小主們明日去玄都宮裡候著,他要親自給幾位小主講規矩,還......還特意吩咐了您,千萬不可遲到。」
蘇傲文一聽便皺了眉,心裡總是不大樂意,他與蕭後年紀相仿,蘇家又是高門大戶,憑什麼蕭清影就做了皇後,對別人這樣那樣地約束?蘇傲文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吧,我要就寢了。」
翌日一早,幾位良娣照例來給蕭後請安,高靈凡和蔡飛玉早早來了玄都宮,元小冬略遲一些,元小主仍如昨日一般,不屑與他二人站在一起,不愛與人為善,總是一副孤高清傲的樣子。
眾人在玄都宮裡等了好一陣,直到蕭皇後來到殿中,看了一圈殿內眾人,蘇良娣的侍奴匆匆跑來傳話,卻不見主子的身影。
元小冬拿絲帕掩著面,悄悄笑了笑,蘇傲文果真是膽大包天,蕭後再三囑咐所有人不能缺席,唯有他敢不從。
「回蕭後,傲文小主今早突然嘔吐不止,太醫說小主胃寒複發,還要再休養幾日,斷不能下榻了。」
眾人一齊看向蕭清影,皇後面上顏色不變,仔細聽完侍奴的傳話之後,便讓宮人去沏茶,取茶點來招待小主們。
「你們起得早,想必還未用過早膳,本宮這裡有幾樣新鮮茶點,你們且用一些,墊墊肚子。」
「皇後殿下是信佛還是信神?」元小冬堪堪入座,將手爐擱在了桌上,笑了。
「本宮每日服侍太妃做早課,故而也對佛有些嚮往。」
「看來是皇後心意不誠,才請不動那尊彌天大佛,您該多送些貢品過去,才能讓他動一動手指呢。」
元小冬在蕭清影面前大膽調侃,原本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話,可蔡飛玉看了眼身旁默不作聲的高靈凡,兩人卻都笑不出來,這不是嘲諷蘇傲文眼裡沒有皇後麼?
蕭清影因沒有安排好四位新人主子的居處,在朱鳥殿里讓太妃訓斥了一頓,宮人們之間早已傳開,這下整個皇宮的人都知道了蕭後不得太妃之意。
乃至於今早,元小冬出言不遜,漠視禮法,全因蕭清影性格溫馴,極好說話。
「蘇良娣既然病著,始終是事出有因,你這樣說,豈不是胡亂揣測別人,挑撥了六宮的和睦?」蕭清影正色道,「本宮給你們送去的冊子,也有這一條規矩,不說妄語。元良娣可曾仔細看過?」
元小冬見蕭皇後微怒,於是再不敢戲謔,其餘兩人皆不作聲,殿里一下子靜下來,又沉默了片刻,蕭清影才朝蔡飛玉一笑。
「飛玉小主,昨夜在夏軒睡得可好?」
蔡飛玉一驚,不由得瞪大了雙眼,皇後不問高靈凡,反倒先關切地問候他,這叫他受寵若驚,一時忘了如何回話,只是乖乖點了點頭。
「小謝,去把我的香爐拿來,一會兒讓飛玉小主帶回夏軒,那香爐是靈石雕成,驅蚊安神有奇效,眼看著炎夏就快到了,也該是香爐派上用場的時候了,你且帶回去,若不好了再來和本宮說話。」
「皇後的香爐如此貴重,飛玉怎能收呢。」
「飛玉小主,您就收下吧,蕭後這是喜歡你才送你好東西呢。」
「小謝,還不去拿?」
「哎,小謝這就去。」
蔡飛玉收下了蕭皇後送的香爐,橫豎也想不明白,像他這般平庸的資質,如何能得到皇後的青睞,小謝一句「皇後喜歡你」更讓蔡飛玉百思不得其解。
蕭清影再看向高靈凡,雖然也送了他一些東西,卻都不如蔡飛玉的好,這四個人里,只有高靈凡認認真真研讀了冊子,將小冊上的話牢牢記在了心中,隔日蕭清影問起來,他竟能對答如流。
「依本宮所見,靈凡的資質最為出眾,你的心思極細,連本宮隨口說的話也記在了心上,的確不辜負本宮對你的寄望。你在家中,可看了些什麼書?」蕭清影滿意地點點頭。
「回蕭後,靈凡家中世代經商,祖父那代起就已經注重讀書,凡是我的哥哥們,都有翰林之才,我也從四歲起就學詩作畫,請了先生來家中,念了幾年家塾。」
「難怪你文采斐然,不輸狀元。」
「靈凡不敢在蕭後面前賣弄。」
小謝將香爐取來,用精緻的盒子小心翼翼地裝點好,才遞到侍奴手裡。蕭清影又再吩咐,要小謝去拿十冊書來。
「這是未曾挑選過的宮規,共有十冊,本宮今日召你們來玄都宮,正是為了助你們研讀,宮規繁雜冗長,本宮特意挑選了幾條緊要的,遣奴才送去你們房裡。只可惜蘇良娣還在病中,想必也沒有精神看書,靈凡。」
「臣在。」
「本宮就把這件事交由你去辦,等蘇良娣的病好了,你就陪他一起讀,務必要將這十冊宮規好好抄下來,才方便背誦牢記。你千萬記得,十冊宮規,每一條都要抄十遍。」
「......謹遵皇後懿旨。」高靈凡接過這十冊宮規,厚重的書頓時將他手臂一壓,光是抄上一遍就夠折騰人的,何況是抄十遍?皇後要他陪蘇傲文抄書,說是陪讀,實為監督,他斷不敢包庇蘇傲文,恐怕是要得罪人了
,蕭皇後的本意或許也並非是抄書,他想試的,是蘇傲文的真心。皇後想一探究竟,到底蘇傲文的心向著誰。
元小冬悄然握緊了懷裡的手爐,漸漸地,他似乎品出了蕭清影溫潤性子之下的真實一面,看似寬容退讓,卻並非受人所制。他也許並不在意太妃對他的厭惡,那隻是外人對他的揣測罷了,誰又能看穿他的心思?
這一次,蘇傲文看似惹怒了蕭清影,可他的底線又在哪裡,如若繼續觸底,他又將如何處置,卻是誰都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