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萋萋芳草夢裡洲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3670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38
太妃的喪儀才剛到一半,誰知那常在跟前伺候的楚二公子又不見了蹤影,不多日,蔡貴妃又來向蕭清影辭行,說要到墓園旁的寺廟裡清修,大事小事一併上來,竟壓垮了蕭清影。
沒奈何,又只得過到軒轅昭手裡,怨不得鄴靈日夜裡常抱怨亞父不理會他,內宮諸事豈有一樣好料理的?實在是不得空閑。
「咳咳......蔡貴妃可好?」三更的天,簾子里傳出一陣咳嗽聲,軒轅昭正在桌前看書,忽聽見聲響,也立即回了神,那知一扭頭 ,已見蕭清影披著外衣起來了。
「我的祖宗,明知身上不爽快還不自己保養,這更深露重的,起來做什麼?」軒轅昭忙脫了自己的衣服,過去給蕭清影添上,又把人給按回了床榻上,微嗔道,「你要想做個有三頭六臂的菩薩,也得先等我把仙藥燒出來,仔細熬壞了你,心疼的可是我和二郎。」
「我怎敢忤逆你,原是歇下了的,只是......」蕭清影嘆了口氣,「有件事始終留在肚裡,放心不下。蔡貴妃來向我辭行,也不知是如何鐵下的心,連我也勸不住他。」
「既是要走的人,你還勸他做什麼?」軒轅昭倒了一盞溫茶遞到蕭清影手裡,寬慰他道,「俗話說千里搭涼棚,沒有不散的筵席,哥哥素來讀聖賢書,怎麼反而不明白這個道理了?他於二郎心存愛慕,當年為此求了太妃,後來又有了淳兒,蔡飛玉拿淳兒當親生兒子一般的對待,十成十的真心都給了孩子。如今淳兒的病大好了,三五年裡不複發,他的心可安下了,莫非你還不準他為自己打算籌謀?」
「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可終究不忍心他在廟裡了此一生。」
「哥哥糊塗了!」軒轅昭噗嗤一笑,伸手輕輕撫摸他散放在肩頭的長髮,彎著一雙月牙似的眼睛,笑道,「哥哥自小沒有兄弟在一處玩耍,總覺得園子里、世間上空蕩盪的,寂寞無趣。哪裡就曉得蔡家人丁興旺,兄弟們在一起同桌吃同床睡,還嫌吵呢!你看他人是孤獨之苦,焉知他樂在其中,比你還自在三分呢!」
「我也沒有什麼仙藥,怎麼就請來了你這尊活佛陀,在這裡嘰嘰喳喳,普渡眾生呢?」蕭清影經他一逗,也忍不住笑開,搖頭道,「罷了,也許真如你所說,是我自擾之。」
「怪道說,你們讀過書的人總是多愁多感,少不了送別舊友還要哭一場。倒不如像我這般冷酷心腸,誰人走,誰人散,都與我不相幹......」軒轅昭說著試了試蕭清影的額頭,鬆口氣似的一嘆,「好在只是著了風,再吃兩劑藥就好了。你且放心養病,太妃的喪儀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再過四五日就到陵寢下葬,謚號逝文昨兒個就著人送來與我過目了,依我看沒有錯處,就命禮部去辦了。」
「難為你操持得如此周全,我就是有一百個心,也能放下。」
「哼,你這是笑話我呢,」軒轅昭把嘴撇了撇,道,「這幾年裡就是沒主持過,兩隻眼睛前前後後地看你行事,也該學會了。要我帶兵打仗自是不在話下,偏偏家事國事又細緻又古板,我接手了這一回,少說就要折我五百年的道行,你可快些好起來,我這就回洞府繼續做妖精去。」
蕭清影笑得不能停下,難怪說軒轅昭是姬消的一根肋巴骨,平日怕他發作起來,疼得人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偏偏又去哪裡都少不得他,洛陽城裡的風流公子就沒有不喜歡他的。蕭清影扳過他的肩膀,給軒轅昭捏起了肩膀。
「我知道你受累了,今日我做你的跟班,隨你高興,怎麼使喚我都成。」
「這話我愛聽,」軒轅昭笑了,仗著夜深人靜,殿內只有他們兄弟在一處說話,便輕狂起來,「改明兒,你那皇後金印借我玩兒兩天,我方罷休呢!」
「橫豎不過是一塊石頭,你要喜歡,送你又如何?只不過.......你要了我的金印,就要拿別的東西去充數,我不要別的,只要你身邊的小匠人。」
「你要匠人做什麼?」軒轅昭不解他意,扭頭去看,卻見蕭清影慵懶地躺在榻上,半闔著一雙如星如月的眼,頰邊攜著一絲病中的俏紅,朱唇輕啟,形也懶,聲也懶,竟有不同於平常里的風流姿態。
「你要了我的金印,我不做皇後了,便跟你掉個包,我也做個夫人貴妃什麼的,命你那細心的匠人,也給我鑿個華清池出來,洗洗風塵。」
蕭清影這樣笑著說話,說得軒轅昭又臊又羞,蹭的一下紅了臉,桐芳台的浴池起名叫蓬萊殿,原是他休憩沐浴的地方,後來因為姬消常來,便成了他倆戲遊行樂之地。
「虧我照顧你這麼晚,你卻拿我來取笑,我不理你了!」軒轅昭起身披了衣服要回宮,蕭清影與他鬧夠了,也合衣歇下。
輦車行到一半突然被叫停,阿丑伴在軒轅昭身側,眼看著就快四更,便勸主子快回宮歇息,軒轅昭掀開簾子,看了一身身後冷清的御道,眉宇間似乎有擔憂之色。
「擺駕去未央宮,我要去見一見陛下。」
「香主,這麼晚了,您去未央宮做什麼?就是去了,陛下也沒氣力陪您說話不是,您不是不知道他正苦悶著,不如等蕭皇後好了,再一併去看他。」
「這是什麼話?天下間只有清影哥哥能見他不成?我不像哥哥,能編出那麼多故事去哄他,只有三兩句好話,我還是會說的。去吧。」
「是。」
未央宮的侍從見了軒轅昭,都一齊跪迎,卻不唱喏,蕭皇後來未央宮好歹要恭恭敬敬地著人傳話,只有這位爺出入自由,不講道理,輕慢規矩成了家常便飯,偏生陛下寵得跟什麼似的,樣樣依著他來。
「夫人來了,陛下已經就寢。」
「你們都下去吧,到明日清晨都不用來,有本宮照顧陛下就是了。」
「遵命。」
軒轅昭屏退了眾人,接著端起桌案上的金蓮花走到內殿,暖融融的燈光映照著這一方空間,也照著床榻上的半邊枕被。軒轅昭輕輕在姬消身邊坐下,這麼個壯實的人,一聽說二公子失蹤就亂了心思,竟病了一場,兩日沒有下榻了。
軒轅昭沒敢把姬消病了的事告訴蕭清影,怕他那哥哥又牽腸掛肚起來,沒得忘了自己身子不好。桌上還有一隻白玉碗,盛著半碗冷了的藥,軒轅昭看了一眼藥碗,想笑,卻如何都笑不出來。
「這些個沒眼色的下人......二郎是蜜罐子里泡大,最忌吃苦的。這麼苦的藥,他怎麼肯乖乖地喝......」軒轅昭對著燈燭喃喃細語,聲音只有自己聽得見,「看來還得我羈押著喝。」
軒轅昭才把風衣脫了掛上屏風,還沒坐下就被人一把捉住了手腕,扯上了床榻,他吃了一驚,竟沒有察覺姬消已經醒了。
「你怎麼來了?」姬消拉開被子,攬了軒轅昭入懷,給他暖著冰涼的手。
「我來看你睡了沒有,若睡熟了,我便要再偷一次你的龍袍來穿。」軒轅昭見他臉上病色還未褪去,唇沿兒還是發白的樣子,便乖乖地順勢靠在姬消懷裡,同他說會兒玩笑,「你這個黑心短命的,太醫來回我,說你是急怒攻心,憂思鬱結,我跟你這麼多年,也從未見過這般陣仗,你若喜歡聽風,何不要了他?現在人家走了,你倒來裝模作樣,平白連累我為你擔驚受怕。怎麼不見你也為我和哥哥這麼病一場?」
姬消知道軒轅昭是假吃醋,不過說個笑來哄他,便也沒有惱,只是笑了一笑。
「病一場就讓你怎麼眼熱?不如我賭咒,哪天拿我的命去替你,好不好?」
「你有心思打趣我,可見病也快好了,我先饒了你這回,再有下次我就!......」剩下的話噎在喉嚨里,軒轅昭難受得緊,言語竟哽咽起來,「罷,還是別有下次了,前些年你去捉拿徐達時受了傷,我還不曾像如今這般擔心......你嚇壞我了!」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姬消伸手揩去他眼角的淚珠,「雲哥兒統共就這麼一個弟弟,我也沒能替他照顧周全,誰承想......竟落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若死了,諒你也沒奈何,倘若有幸活著,必定是他要躲你遠遠的,你又何苦找他?不如下令,在各地設下行館,救濟那些孤苦流浪之人,隨他要去哪裡都不至於餓死,方為兩全。」
「我也想到這個,等明日好了,我便下旨。」
「若是楚大公子芳魂有知,看你為他病這一場,也不枉費他生前對你的恩情了。」軒轅昭抿了雙唇,將一聲嘆息咽下,那年他初入蘅蕪殿,見過楚大公子幾面。那真真是個品性如蓮花一樣的可憐可愛之人,姬消於他,原也有幾分愛惜之情,要不然,也不會在生死關頭帶走他的靈位。
「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回聽風,不必打攪他,只讓我知曉他的行蹤便好。太妃去了......往後這宮裡就要冷清不少了,等孝期一過,我也該修修自己的陵墓了,沒得日後到了陰司,宮裡破破爛爛,我到時拿什麼去享樂。」
「尚在陽世,就琢磨起陰司里的事來?你倒說說,想怎麼布置?」
「自然是樣樣都要最好的,地宮一定要繁複奢華,設他個百千道機關,趙國夫人的豹台何其華麗張揚,你是見識過的。然而我的地宮,要比豹台強上百倍,這才不算白做一回皇帝呢。」
軒轅昭破涕為笑,然而這話並非玩笑,自姬消登基起,陵墓就開始修建,地宮裡的陳設布置,也都由他親自擬畫。修建陵墓只是常事,因而無人關心過問,憑他要如何布置,也無人敢過問。
「我聽說,太妃臨終前給你和二公子各留了書信,你的那封都寫了什麼?」軒轅昭一轉眼珠,突然問起太妃的信來,這話一問出口,果然見姬消顏色變了變,軒轅昭立馬翻身壓上姬消,朝他眯起了雙眼審問,「好哇,你果真有事瞞著我!快說,都寫了什麼。」
「哎,不過是些家常的囑咐,有什麼好研究的。」姬消訕笑兩聲,把身上的人兒扒了下來,擰了一把軒轅昭的臉,「好了,我是個病人,你這麼鬧我......仔細別人治你的罪,睡吧睡吧。」
「哎你!」軒轅昭見他口風如此緊,想是今夜也問不出什麼來了,只好作罷。他雖不知道太妃給姬消留了什麼話,可他那點花花腸子,軒轅昭還是知道的,這人若不是非有九成把握,是斷不肯把自己的計劃泄露給別人的。
姬消一定是在謀什麼,只怕連蕭清影也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膏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