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驚夢(終章)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3792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38
蕭清影宣太醫進未央宮為姬消治傷,方才在涼亭遇刺,姬消雖未被傷及要害,但手臂還是不慎被花匠抓傷,待太醫為他清理完傷口,殿內只留下蕭清影與軒轅昭二人。
蕭清影從宮侍手中接過定神茶,親自端到姬消面前,臉上滿是擔憂之色:「陛下,這是我讓人熬的定神茶,您快喝下壓壓驚吧。」
「我沒事,倒是連累你們兩個受驚了。」姬消伸手要接茶,卻不料蕭清影卻躲開了他的手,將好好一碗定神茶傾灑在了地上,此舉令他大吃一驚,「清清?」
「難為我和清影哥哥如此擔心,想不到有人到了現在還裝神弄鬼,在我們面前演戲。」軒轅昭怒目瞪向姬消,哼了一聲,又道,「姬消,我哥哥是一介書生,沒有上過戰場,你那幾下花招或許可以騙他,但你騙不過我!那個刺客根本不精於刺殺,你佯裝不敵,要讓整個皇宮都知道你遇刺了,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常聽你說起雁門關的往事,說除了昭兒,還有一個人曾陪你出生入死,可是剛才你卻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貶郭凡去守先帝的陵墓,我早應該算到......」蕭清影頓了頓,道,「你的如意算盤怕是打了很久了。」
姬消怔住,眼見兩位夫人一個像冰霜般冷著臉,一個又像燎原烈火,恨不得把他活吞了,他只好慢慢起身,討好般地拉住兩位夫人的手,想笑時卻又被軒轅昭瞪了回去,姬消只好將他的大計從實招來。
「才剛在玄都宮跟你們提起過立太子一事,我這三個孩子里,論聰明才智,他們都不輸給彼此,所以僅憑幾場考試,我實在不能放心託付國家。其實我心裡,早已有了合適人選,只不過......我需要他透過我的考驗。」
「你想把皇位傳給誰?」軒轅昭不解。
「三皇子鄴淳。」蕭清影稍稍消了氣,軒轅昭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姬消,只覺得他二人像在打啞謎似的,只有他全然不知為何姬消要立鄴淳為太子。
「鄴淳很像他父王,」蕭清影回憶起姬錦,眼前便浮現起許多年前他遊歷三郡時,曾親眼目睹三郡百姓對他的愛戴,只是往事如昨,宛如一場大夢,令人感傷,「他有秦王的仁愛之心,更有經國治世之才,可是陛下,您既然授意鄴淳,為何不直接傳位給他?」
「清清,你知道我馴服玉獅子用了多少年嗎?」姬消輕輕一笑,又道,「整整十年。玉獅子只是一匹馬,一匹馬尚且如此,又何況是人心呢。」
「莫非你說的考驗,是要鄴淳收買朝臣的人心?」軒轅昭似乎明白了什麼,可雙眉仍然緊鎖著,「這又談何容易,當年你威逼利誘軟硬兼施,才讓王將軍對你心悅誠服,鄴淳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他如何能在這些大人面前賣弄手段?」
「只因為我還活著,所以他不可能讓滿朝文武都聽命於他。」姬消嘆了口氣,又道,「就算今日不是演戲,我真的遭人暗害,你們以為就憑他一個孩子,能抵擋住外面的腥風血雨嗎?我三弟孝舒雖有奔霄劍,上斬昏君,下誅奸臣,可試問三弟憑一人之力能殺多少奸臣?我當年決心撫養鄴淳,就是將他視為己出,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所以你就想了這一條萬全之策,既可以讓你功成身退,又能叫外人沒有機會算計淳兒。」蕭清影終於明白姬消的用心良苦,釋然一笑。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神神秘秘說要提前造自己的陵墓,你!」軒轅昭氣得捲起廣袖就錘了姬消一拳,「原來你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什麼暗度陳倉,」姬消連聲討饒,將他那兩位夫人摟在懷中,苦笑道,「還不是被我這兩個冰雪聰明的夫人識破了?看來我真要封你們做神運算元了。」
「那......這個封號有多少俸祿,食邑幾千吶?」
「俸祿一年百三六十五兩,食邑一戶。」
「呸,促狹!」軒轅昭聽了這話,忽然面紅耳赤,拂袖離去。只剩下蕭清影留在姬消身邊,傻傻等著他的答案。
「陛下,什麼是食邑一戶?只有一戶,也叫世祿嗎?」蕭清影話未說完便被姬消一把橫抱起來,他慌忙之下摟住姬消的肩膀,仍然疑惑,「你為什麼不回答我?」
「我現在就回答你,什麼是食邑一戶。」姬消哈哈大笑,他的皇後縱然是學識淵博,但人卻是冰清玉潔,哪裡懂得什麼是夫妻情趣,就這麼「上當受騙」了。
同年八月,姬消頒布詔書,將三皇子鄴淳立為皇太子,並將其擁簇黨羽共十餘人判決斬刑,清了太子之側。玄都宮遇刺只是一個引子,鄴淳年幼,姬消要將他身邊的小人全部誅除,確保留下的人能忠心事主。
鄴騫和鄴靈不久之後便被送上終南山靜修,然而僅僅過了三個月,宮中風雲色變,皇太子鄴淳竟然率親兵逼宮,原來是半年前姬消殺光了鄴淳身邊的讒臣,卻偏偏漏了一個鹹平。
鹹平慫恿鄴淳起兵逼宮,後來又命人攻上終南山的道觀,殺光了觀中的道童和信眾,只可惜始終不見兩位皇子,鹹平為保住自己的丞相之位,便一把火燒了道觀,回宮復命時卻說兩位皇子已經葬身火海。
鄴淳命人在未央宮前點火,將花圃里的茉莉花焚燒成灰,這原本是元皇後生前最喜愛的花,陛下愛之如寶,從不讓人毀壞,現在卻被火海吞噬,化為烏有。
「殿下,您已經貴為太子,為何還要逼宮?」
「父皇對我有養育之恩,此恩不可不報,」鄴淳眼中映著一片火光,淡然說道,「可秦王於我,卻有生身之恩,若不報父仇,枉為人子。」
鄴淳又命鹹平進未央宮去請陛下,鹹平領命之後率兵攻入未央宮,然而未央宮內早已空無一人,鹹平驚慌而出,將實情稟告,鄴淳點點頭,又道。
「我父皇連年在雁門關作戰,憑你們幾個自然不是他的對手,想必他已經不在燕梁,眾人聽令,我要立刻出城趕往雁門關,誰敢攔我,立斬無赦。」鄴淳看向鹹平,對他淺淺一笑,「鹹平,本宮的馬太高,我跨不上去。」
鹹平見他個子只齊成人腰間,笑起來也頗有幾分童真,只是談吐過於成熟冷靜,不像是個還不滿十歲的孩子,鹹平立刻彎腰跪趴在地上,充當鄴淳的落馬石。
聽聞這三皇子自幼體弱,曾有道士為他佔過一卦,斷言他活不到成年,難怪一當上太子就要政變逼宮,還要殺了自己的兩個哥哥,鹹平跪地作落馬石,心裡卻想著這病弱太子日後登基,便再將他踢下馬去。
鄴淳站在鹹平身後,忽然抽出自己的佩劍,朝他的脖子一劍砍下,鹹平霎時間人頭落地,血花飛濺上他的衣袍,眾人見之色變,唯獨鄴淳若無其事地翻身騎上玉獅子,冷冷看著鹹平的屍首。
「你留給我的考驗,我已經做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要交給上天來定。」侍從見他抬頭看向天際,口中喃著考驗二字,不知是要答覆誰人。
天下九關,雁門為首,入秋的雁門關風沙蔽日,十丈之外便灰濛蒙的一片,北門樓頂的門額上,嵌鑲著一方石匾,左右嵌鑲磚刻對聯一副,上書「三關衝要無雙地,九寨尊崇第一關」十四字。
清晨時分,忽有一支商隊路經此地,領頭的三個青年人輕騎出城,向守城將出示路引,商隊出關後一路向西,在試刀石前的河畔落腳小憩。
關外雖已入秋,卻仍然有一片還未枯黃的草原沿著河水零星落在荒原上,那三個青年人結伴到河邊飲馬,其中一人身著黃衫,腰系黃巾,步履輕盈,眉目清麗,另一人身穿白袍黑氅,懷中抱著一架古琴,貌若出水芙蓉。
「你們猜,淳兒完成了我的考驗沒有?」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兩人雙雙回頭看去,那白袍笑道。
「還差一把火,若是他能點燃這把火,他就算完成你的考驗了。」
「怎麼樣,我的陛下,今日故地重遊,是否諸多感慨?」黃衫青年嫣然一笑,身後的男人將馬鞭收在腰間,走到河邊,眺望遙遠的對岸,不知那裡是否風景依舊,耳邊濤聲不是濤聲,卻是當年金戈鐵馬之音。
「當年施展抱負之處,是今日埋劍歸隱之地,」姬消看向蕭清影,笑道,「清清想彈什麼曲子?」
「既是你埋劍之地,當然應該奏一曲廣陵散。」蕭清影脫下黑氅,在青蔥草地上盤腿坐下,將古琴置於膝上,十指輕輕撥動琴弦。
激昂的琴音回蕩在上空,隱約有矛戈殺伐之意,眼前的藍天碧水也捲起層層白浪,一曲廣陵止息,彈碎了多少青燈夜雨,而今埋劍,往事隨煙。
軒轅昭悄悄轉過頭,見姬消面帶哀色,猜到他是想起了秦王姬錦,這也是他為何最疼愛鄴淳的原因,他厭恨同室操戈,遺憾沒能在歸隱之際,再和三弟孝舒痛飲一場。
「陛下!村南來了不少人,似乎是宮中親兵。」郭凡忽然來報,此時的他已經不在帝陵,而是換了一身粗布麻衣,作樵夫裝扮隨行在商隊之中。
琴音乍斷,蕭清影欣喜道:「淳兒果然聰慧,他沒有辜負你的一片苦心!」
「這下你終於可以放心了,從此朝中不會再有人欺他年幼。」軒轅昭挽住姬消的手臂,甜甜一笑,又道,「只不過要齊王殿下受累,接手你留下的爛攤子啦。」
「我誰也不選,偏就選孝舒來輔佐淳兒,誰叫父皇當年把奔霄劍託付給他了。」姬消大笑道,「郭凡,傳令下去,將河岸所有的船隻買下,商隊渡江西行!」
「郭凡領命!」
天色漸晚,暮色四合,商隊的船隻已經全部離岸,在岸邊已經看不清船隻的身影,遠遠看去,只有十幾個烏黑的小點,那些小點忽然飛入青雲,原來只是一群南飛的大雁。
鄴淳的親兵行至雁門關外的試刀石,玉獅子到了這裡,似乎能感覺到主人的氣息,無論鄴淳如何拖拽鞭打,它都不肯再往跑前一步。
「殿下,是否渡江追過去?」
鄴淳望著河面沉默了很久,玉獅子忽然連著打了幾個響鼻,四隻蹄子不安地刨地,鄴淳低頭,輕輕撫上玉獅子的馬鬃。
「你不想我過江,對嗎?」鄴淳不斷安撫著玉獅子,再次看向江面,緩緩道,「獅子,你的主人大抵不會再回中土了,你隨我回燕梁去吧。」
天色已盡黑,河岸上忽然慢慢亮起一片璀璨的火光,疑是漁火卻又不是漁火,是上萬隻燃火箭飛射在河面上,築成的紅色屏障,跳動的火焰宛如無數只揮動的手掌,沿河連接成一條細長的火線。
「二郎,你說我們去何處安家才好?」
「你說去哪就去哪,我都聽你的。」
「我們開個綢緞莊好不好?不好,我和你都愛喝酒,不如就開個酒庄吧!哎呀,還是不好,哥哥不好杯中物,他才不會縱著我們這兩個酒鬼,你說到底做什麼好呢......」
濤聲依舊不是濤聲,卻成情人呢喃,三兩樑上燕,舟渡玉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