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朗月照邊城(一)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3249 更新時間:2019-10-06 23:06:15
北出雁門關之後,姬消帶著蕭清影和軒轅昭,並一千精銳親兵隱姓埋名,居於興安城。
興安城舊名作漢城,百餘年前曾是瑤國人北征休頓的中轉站,如今瑤人已不再北伐異族,漢城也漸失了要塞的地位,這裡不再有重兵屯守,遺留下來的樓闕成了一間間相連的商鋪和民居,一條蜿蜒清澈的月亮河貫通東西,來往商船絡繹不絕,也讓興安成了一顆塞外明珠。
興安城西側有數座萬丈高山,山頂終年有雲霧繚繞,偶有天氣晴朗時才能一覽峰頂的景色,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帽,傳說山的另一面是海,常有兇悍的海盜出沒,然而因這群山難以攀登,海盜被阻攔在山西,造就了興安城的天險屏障,使得這裡得以長享寧靜。
城裡的原住百姓大多相互認識,剩下的都是暫住在此做生意的外來客,也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興安城東忽然多了一戶姓梁的人家,這家人行事神秘,先是買下了城東的一間豪華大宅,後來又一夜之間在城西置了二三十畝良田。
這梁家人丁興旺,進出府邸的下人少說也有百來人,新買的田地頭一年的收成就不錯,往來的路人時常見到梁府門前備著轎馬,還想看看是什麼人能坐這頂轎子,主人卻始終不露面。
第二年春天,梁家的田地被一分為二,一半種水稻麥子,一半種桑樹,他家的桑樹長出來的葉子較別處不同,每一瓣都鑲有一圈金邊,庄丁們早晚各採收一次桑葉,每次都能裝滿十隻竹籮筐。
時日漸久,城裡的人慢慢習慣了這戶聲勢浩蕩出手闊綽的人家,然而府上都有什麼人,當家的又是誰,仍然是個未解的謎團。只知道梁家的人愛置田產,愛屯糧,不多久,就連月亮河邊最肥沃的田也買走了幾塊,只是種的東西五花八門,既有當地百姓沒見過的瓜菜,也有一些名貴的藥材,還專門留了一塊最好的地,種滿了各色鮮花。
日墜西山,轎子又在梁府面前停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男人,身著玄色衫子,身量極高,那綢衫光滑亮麗,黑里隱約透著紅色,衫子上所繡的雲紋花樣精巧華貴,不像是本地產的絲綢,外來的上等綢緞也沒有這等級別的。男人氣度不凡,眼神尤其銳利,隱隱有幾分軍人氣度,相貌五官風流俊挺,有一股子貴族氣派。
男人下了馬車之後,在府邸不遠處的小攤上買了兩串糖葫蘆,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回頭多買了兩串,接著才回了府。
男人前腳剛跨進大門,便有兩個孩子一前一後從偏廳跑來,異口同聲地喊了聲「爹」,聲音亮得連後院都能聽見。
「乖,今天有沒有好好讀書啊?」姬消俯身抱起鄴靈,另一手牽著鄴騫,一邊說一邊往庭院里走去,「你呀,都這麼大了還要爹抱你,羞不羞啊?」
「不羞,亞父都二十六了,還要你抱呢,他都不羞,我羞什麼呢?」鄴靈咬了口糖葫蘆在嘴裡,得意地跳下來,不一會兒就跑遠了,這兩年裡越發淘氣,像個小野猴。
「仔細你亞父打你!」姬消看著小潑猴跑得沒蹤影了,才把鄴騫抱起來,笑道,「咱們不理那個調皮鬼了,爹帶你吃好吃的去。」
鄴騫不像弟弟那樣好動頑皮,個性沉穩內斂,也比鄴靈肯用功讀書,他不像弟弟那麼會撒嬌耍賴,從前在宮裡又因著嫡子的身份,小小年紀就知道什麼叫行差踏錯,活像個小大人。這兩年裡再也不用綳著身子度日,鄴騫開朗了不少,姬消一抱起他,鄴騫就親昵地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深深親了一口。
「嘖,這是誰教你的?」姬消皺了眉,「你親爹就算了,可不要隨便去親別人的臉蛋,否則呀,你要娶人家了,知道嗎?」
「我是跟爹學的呀,爹每次都是這麼親你的清清的,爹,什麼時候再給我和靈弟添幾個弟弟呀?啊,這不是我問的,是郭叔叔要我問的!」
「添,添,今晚就添,此等大事就不牢你這個小不點費心了,小孩子家的,別老纏著郭叔叔問這些,你亞父呢,半天了沒見著他。」
「亞父在正廳招待客人呢,他們家足足有五口人,可熱鬧了。」
「什麼客人,怎麼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亞父只讓我叫徐叔叔。爹,我好餓,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嗯......」姬消略想了想,到底是哪家親戚朋友姓徐?這兩年裡,在興安城結交的朋友里倒是有幾個姓徐的,卻沒有五口人這樣多。難道......
姬消帶著鄴騫到了正廳,廳里的圓桌上坐滿了人,因有客人到訪,菜色也比平日豐盛了不少,姬消抬眼看去,桌邊坐著一對小夫妻,那夫妻也朝他看過來,兩人忙起身行禮。
「陛下,別來無恙吧?」
姬消微訝,眼前人雖然身著布衣,簡潔樸素,但還是一眼就認出他是多年前離京的沈佩,一張白皙的瓜子臉上略有風塵之色,較之多年前更添幾分成熟韻味,只是身形有些臃腫,起身時還要人攙扶著,顯然是有了身孕。徐栩一手扶著沈佩,另一手懷抱著剛睡著的小嬰兒,還有兩個小童躲在桌底下,此刻跳出來追逐嬉鬧。
「大寶二寶,快過來!給陛下磕頭。」徐栩說完,那兩個小童就停下笑鬧,乖乖到姬消面前磕了頭。
「乖孩子,快起來,我早就不做皇帝了,叫我梁叔叔就行了。早知道你們要來,我就不出門談生意了。」姬消一邊說,一邊摸了摸袖子,蕭清影淺笑著走到他身邊,將兩個包好的紅包塞到他手裡,姬消低聲誇了一句「還是清清想得周到」,隨後把紅包分給了孩子們。
「讓陛下見笑了,我們家小孩子多,太鬧騰了。」
「怎麼會呢,我就喜歡小孩子,奈何清影這麼多年就只生了一個,比不上你們三年抱倆,我看了只有羨慕的份兒。」
「你少胡說......」蕭清影嗔怪地攘了他一記,接著又笑開,「吃飯。高夫人請昭兒過府喝茶去了,就不回來吃了。」
姬消見到了闊別多年的老朋友,心下十分歡喜,光是酒就喝了兩壺,像是有說不完的話。席間,徐栩拿出一張羊皮地圖,地圖上星羅密布著許多黑色的小點,都匯聚在一條大河的幹流和支流附近,另外用紅色的點標註的地名是他們已經遊歷過的。
沈佩將一本厚厚的遊記送到姬消手上,笑說這是他們幾年裡一起編寫的,裡面記載著異國的風土人情,姬消收下遊記,見他們夫妻緊緊依偎在一起,正是如膠似漆誰也離不開誰,他不甚欣慰,總算把沈佩託付給了一個好人。
「我和阿栩本想回京城老家看一看,不想......得知太妃已經去世,太妃待佩兒如同己出,我卻未能盡孝......」
「你有這番心意足矣,對了,你身子不便,既然來了,何不如多住幾個月?」蕭清影從徐栩懷裡抱過嬰兒,才讓當爹的終於騰出手來吃幾口飯。
「多謝蕭後一番好意,只是我們夫妻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等我和阿栩把這張圖上的每一個角落都游遍了,那時我們自會再相見。」
夜裡,姬消在蕭清影房中就寢,一晚上都在和老朋友敘舊,只有這會兒才閑下來,靠在床上說幾句體己話。
蕭清影把看了一半的書放下,轉頭去給姬消捏肩:「忙了一天,累了吧?......布匹的事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姬消順勢枕在了蕭清影腿上,舒了口氣,又道,「這些個大商人在興安城隻手遮天慣了,哪裡肯分給咱們一席之地?本來我也沒指望他們能賣我們的布匹,今天不過是去試探試探,想不到他們早就私下說好了,不但要壓我的價,就連之前定下的單子也要改價格。」
「豈有此理,他們簡直欺人太甚,我也料到你會討個沒趣,只是沒想到他們居然連臉皮也不要了。」
「不管怎麼著,貨還是要賣。」
「你怎麼賣?人家連商鋪的位置都不給你。」
「叫郭凡給我安排人手,挑著貨走街串巷地賣,不給我商鋪不要緊,總不能連這路都封了去。不僅要賣,還要賣的比他們都便宜。」
蕭清影點頭道:「這法子好,不過就算咱們壓低了價格,尋常百姓也未必買得起,不如......買不起布的,就拿家裡的雞鴨鵝毛來換,又或是廢舊銅器鐵器,正好年節里要給將士們發棉衣棉被,多的再拿去賣,不就省下開支了麼?」
「嗯,這主意好,就這麼辦。等中秋之後,咱們再開一間學堂,親兵里若有娶妻生子的,就讓孩子去學堂念書,再接著......」姬消今晚喝了不少酒,此刻睡意漸濃,沒說幾句就開始打瞌睡。蕭清影細心地替他掩好被子,把床頭的燈吹滅了一盞。
「再接著什麼?」
「唔......」姬消湊上來,將蕭清影抱得緊緊的,喉嚨里咯咯一笑,輕聲道,「再接著要幾個孩子。」
「光想有什麼用。」困意襲來,蕭清影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聲音越來越低。
姬消忽然翻身覆在他上方,醉意還未完全退去:「那是,空談誤國,實幹興邦。」
「你幹什麼呀......」
「實幹。」
蕭清影還是和從前一樣,事後總是因為體力不支,幾乎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姬消還想溫存一會兒,卻也只能親親他的臉頰,摟著蕭清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