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蕭清影送別了徐沈一家之後，回到房中翻看起作為賀禮留下的遊記。

不多時，門外廊上載來熟悉的人聲，聽語氣有幾分埋怨，一邊說一邊跨進了房：「這就走了？真是沒良心，連個招呼也不打。」

軒轅昭走到鏡台前坐下，隨手就拿起台上的梳子，梳理著披在肩上的長髮，他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褻衣，眼神還有些惺忪，蕭清影把書合上，起身走到弟弟身後，順過他手裡的梳子。

「他近來事忙，要親自押貨出城，半個月後才能回來，他出去得早，你又回來得晚，一來二去就沒機會碰面了。本來要去看你，可看你睡得正香，就不打擾你了。你看看，連這盒子木樨油也要托我給你。」蕭清影從抽屜里取出一隻紫檀盒子，巴掌大小，共分三層，打開一看，盒子里排布著十幾樣小格，每一格里的木樨油都有不同的香氣，底下還有刻字，分別寫了「玫瑰」、「水仙」、「蘭草」等香草名字。

蕭清影沾了些蘭草浸的香澤，替軒轅昭梳頭，蘭花的清幽香氣慢慢沁入髮絲，軒轅昭撩起一縷青發嗅了嗅，這淡淡的香氣令他心生愉悅，抹過香澤的頭髮也更顯烏黑亮麗。

軒轅昭趴在鏡台上，享受著清晨獨有的寧靜愜意，蕭清影的動作輕柔緩慢，不捨得折斷他一根髮絲，軒轅昭抬眼看向銅鏡，鏡里映著蕭清影的臉龐。

「清影哥哥，其實你不知道，我們兄弟兩個只有你長得最像亞父。」

「......」蕭清影忽然一怔，目光不禁投向鏡里的自己，忽然間輕輕皺起了雙眉，「可惜我始終想不起來小時候的事，我自記事起，所有的回憶都在蕭府。」

「有什麼關係，我們現在這樣不是更好？啊，對了，今天過節，城西正好有廟會，過幾天高夫人過生辰，我要買幾份禮物去賀壽。既然二郎不在，不如我們一起去逛街？」軒轅昭不願再觸及蕭清影的傷心事，便把話頭轉移，接著起身去翻蕭清影的衣櫥，挑了件白袍順手就拿來穿。

這幾年裡，他們不分你我，衣服配飾時常互相穿戴，只是軒轅昭個頭高挑，蕭清影穿來正好的衣服到了他身上總是短一截。

「那就別忙著回來，咱們順便去廟裡還神。」

兩人步行去城西，一路走走停停，又都穿著白衫，軒轅昭項上戴著玉鯉魚，腕上又戴著一雙玉釧，腰系淡金色的流蘇玉環墜子，一身珠光寶氣明艷照人，王公貴族家的公子哥兒也不過這般氣派了。蕭清影雖然也穿著白衫，但卻著裝樸素，通身上下只有腰裡別了一串碎玉瓔珞，正有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之美。

『哎呦！』後邊似乎有人相撞跌倒，兩人聞聲回頭瞧了一眼，原來是路人貪看美人，不慎相撞。

「清影哥哥，你看，又摔了一個！」軒轅昭不由得笑起來，蕭清影臉上一紅，趕忙拉著弟弟往前走，軒轅昭又笑道，「怕什麼，我在洛陽的時候比這還招搖呢！」

「今時可不同往日了，你再這麼招搖，仔細老爺回來拿籠子把你關起來！」

「他敢。」

「為何不敢？」蕭清影一拍他的後腰，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關你一晚上，叫你幾天下不了床。」

軒轅昭想不到哥哥還會和自己開這樣的玩笑，一時紅了臉，也不敢頂嘴了，蕭清影笑罷，拉著軒轅昭進了一間書坊，不久便看中了一批連城宣紙，如今小謝遠在齊國，蕭清影已經習慣親自挑選紙筆，久之便學會了殺價。書坊掌櫃的本來不肯讓步，可一抬頭，見到這樣一對可人兒，不由得看痴了，軒轅昭立馬又說，要是掌櫃的肯便宜賣，以後就常來光顧，掌櫃的一喜，便點頭答應了。

只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出遊，不想卻讓梁府變得遠近皆知，名氣日漸變得比當地的富豪還要大，見過蕭清影和軒轅昭的人都說，他們的面容像菩薩，笑起來又像是天仙。幾日之後，興安城裡忽然開始流行穿白衣，就連那些深居簡出的貴族夫人也開始爭相效仿，紛紛在自己的腰上系瓔珞，掛碎玉。

更有甚者，以為名花無主，甚至來梁府提親，一經打聽之後才知道那雙美人原來是梁府的兩位夫人，非但已經成婚，連孩子都有五六歲了。

高夫人的生辰到了，軒轅昭讓阿丑帶著他準備的賀禮，登門去給高夫人賀壽，高家是興安城裡的大族，出入高府的都是名流富商，高夫人過生辰自然是一呼百應，但凡是有些身份的人都要來道喜。

蕭清影要張羅興辦學堂的事，姬消又在外地，還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興安城，只好軒轅昭出面應酬，這些貴夫人們終日無事可做，在家操琴寫字又覺得煩悶，便常常約人來府上打馬吊，軒轅昭的馬吊打得最好，於是高夫人只要一有空就下人來梁府約他打牌。

高府花園的湖心亭里，一張四方的牌桌邊圍坐著幾個貴族夫人，各自面前都散放著一把碎銀子和幾串銅錢，下人們把園子里剪來的鮮花送到湖心亭里做裝飾點綴，亭子對岸還有一處搭在水上的戲台，小戲子們正唱戲，高夫人與軒轅昭私交甚好，即便今天是自己的生辰，點的戲卻是軒轅昭愛聽的《寄生草》，說的是一對從小失散的兄弟最後相認的故事。

「喲，是什麼這麼香呀？索子。」

「是剛摘下來的花香味兒吧？」軒轅昭把牌碼齊，手指一翻，立刻打出一張，「二餅。」

軒轅昭才剛把牌打出去，下一秒就有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又揉又捏的，嘴裡還不停嘖嘖讚歎。

「哎喲喲，瞧這手滑不溜丟的，比剝了殼的雞蛋還嫩滑，我說呢，怎麼一股幽幽的淡香。」

眾人把目光都聚在了軒轅昭身上，全都沒有心思打牌了，看完了手，便又開始評點起他今日的穿著起來，軒轅昭這日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衫子，並不佩戴飾物，畢竟不能逾越了主客。

「這布料真好，好像從沒見過，可是什麼稀罕的舶來物？」

「哪裡是什麼舶來物，不過是家裡堆著沒人穿的，我向來不穿外面做的成衣，這叫冰蠶絲，夏天穿著不生汗漬，冬天穿著又能保暖，各位要是喜歡，我讓家僕挑幾匹好的給你們府上送去。」軒轅昭眼珠一轉，肚裡似又生出了什麼主意，嘴角的笑意也愈發深了，「這蠶絲呀，市面上沒得賣，要有得賣也是極貴的。絲綢倒是好說，不過有一樣東西我只送給高夫人，你們都沒份兒。」

「哼，什麼寶貝，你倒是拿出來看看。」

軒轅昭從阿丑手上取來一隻匣子，打開來給眾人傳閱，最後才到高夫人手上，高夫人取出匣子里的一隻蚌殼樣的小盒，一經打開，一股幽然的香氣便散開來，正是方才眾人所聞見的。

「軒轅，這是什麼，怎麼我從來沒見過？」高夫人一喜，立即端在手上，愛不釋手。

「這叫雪花霜，我家老爺每次出遠門必定會給我帶禮物，就屬這雪花霜最名貴，春秋兩季風又大，又幹燥，手露在外面吹風，容易粗糙，抹一點雪花霜，又幹凈又好聞，我捨不得用，想著不如拿來送給高夫人，才不算糟蹋這好東西呢。」

白色的小蚌殼裡盛著白色半透明的脂膏，可不正如霜雪一般，高夫人很是滿意。

「難為你有什麼好東西都想著我，我今天也有一樣東西要送你，就當是回禮。」高夫人命下人將禮物取來，親自送到軒轅昭手上。原來竟是一把小巧的彎刀，刀柄和刀鞘是用純銀鑄造，鞘上有環，環上綴有絲線帶子，可以掛在胯上，一頭編有如意結，下面吊著串有珊瑚大珠的穗子，刀鞘末端捲成一個半圓，形似羊角，十分漂亮。

「這是十幾年前我和老爺打擊海盜的時候繳獲的彎刀，聊表我點心意，請你收下。」

「真是好刀！又鋒利又小巧，我一見著就喜歡，多謝高夫人的美意。」

「寶劍自然要贈美人，我聽說軒轅從過軍，也擒過賊，和梁老爺也是在軍隊里認識的，他的經歷倒和我有幾分相似，所以我們特別投契，要是有空，我還要和你切磋呢！」

「高夫人說笑了，軒轅不彈此調久矣，只怕夫人會嫌我劍術不濟，白費了你的厚禮呢。」

『香主，府上來人回話，說老爺回來了。』阿丑忽然伏在軒轅昭耳邊說了一句，軒轅昭頓時一驚，不禁喜上眉梢。

「諸位，我家裡還有些事，恕我失陪了。」

「誒！不準你走，正好今天機會難得，高夫人劍法精湛我們早就見識過了，只是還沒看過軒轅舞劍，不準走，留下來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的劍術！」

「各位大爺，你們就饒了我吧，下次再說，這回......」軒轅昭微微低頭，把唇一咬，雪白的臉上透出點點紅暈，「我家那位回來了，咱們半個月沒見了，我得回去給他接風洗塵。」

眾人聽罷一陣起鬨，軒轅昭便趁機開溜，打馬回了梁府。

「老爺！」軒轅昭回到家中，直奔後花園，夜色已濃，一輪銀色的滿月高懸夜空，園子里的曇花悄悄盛放，軒轅昭猜到姬消會在花園裡賞看曇花，一到後圓，果然見那池邊有個人影。

軒轅昭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猛地撲上去，掛在了姬消身上，叫他抱了個滿懷。

軒轅昭雖瘦高，卻也不輕，要不是姬消已經習慣他的「熱情」，把他穩穩抱住，恐怕這會兒兩人已經雙雙摔進池塘里去了。

「哎喲，我的心肝寶，今天贏了多少銀子啊？」姬消見他臉上笑靨如花，自己也不由得高興起來。

軒轅昭摸了摸袖子，摸出兩吊錢來，在姬消面前炫耀了一把：「你才剛到家吧？我給你洗塵。」

軒轅昭摟著姬消的脖子，飛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又嫌不盡興似的，接著再啄了一口。姬消狡猾地輕輕咬住他的唇瓣，先讓軒轅昭不得離開，再用舌尖頂開他的貝齒，觸舔軒轅昭的唇舌，逐漸深入地探索。

「嗯......」一吻畢了，軒轅昭雙頰酡紅，呼吸略微變得急促，隨後軟軟靠在了姬消肩上。

姬消愛撫著軒轅昭散在背後的烏黑長發，每日用香澤呵護的青絲觸之柔軟芳香，在清涼的月色下泛著點點柔光，軒轅昭撲在姬消胸前，任他把玩著自己的長髮，心頭流出絲絲甜蜜。

姬消低頭對上軒轅昭如水的目光，他們倆自相識起便不曾長久地分離過，這就難怪軒轅昭如此想念姬消，恰如小別勝新婚。

此處沒有別人，姬消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在軒轅昭耳邊輕聲問道：「要你。」

軒轅昭面上一熱，剛要開口，卻被兩片溫熱的唇瓣堵住，接著便身子一輕，整個人兒被姬消橫抱起來，抱回了房，把門一關，晚飯自然是吃不上了。

深夜，紗帳里傳出低低人語。

「老爺，你這次在家住多久，什麼時候再出門？」軒轅昭靠在姬消胸前，表情似乎有些委屈，又有幾分無奈。

「還不知道呢，月底我要去看商鋪，要是不出意外，過幾個月就能開張了。」

「咱們家終於要開店了？」軒轅昭眼前一亮，笑道，「這敢情好，到時候我要請高夫人過來給咱們撐撐場面。那些貴族夫人很喜歡我們的絲綢，這可是一筆好生意呢。」

「東西再好，也要你這活招牌好啊。」姬消嘉獎似的吻了吻他的臉頰，笑道，「聽郭凡說，城裡有錢人家的夫人們都想買雪花霜，可偏偏市面上沒得賣，倒成了有價無市的香餑餑。」

「我才不管這些呢，你呀，在外忙的時候要記得按時吃飯，還有，下個月鄴騫和鄴靈要過生日，你這個當爹的可不能缺席，否則我饒不了你。

「是，是，夫人有命，我遵從就是了。」姬消忽然想起來還有禮物要給軒轅昭，趁著還沒睡，立馬下床去拿，軒轅昭趴在床頭等待，不一會兒就看到姬消把他的紅色荷包拿了過來。

「這是什麼？」軒轅昭接過荷包，打開一看，荷包里裝著一塊塊褐色的糖果，糖果是規則的塊狀，表面嵌著榛子碎，聞著有濃郁的果香，軒轅昭塞了一塊在嘴裡，糖塊在舌尖慢慢融化，有微苦的回甘，甜而不膩，裡面有夾層，包的是玫瑰餡兒，又香又甜。

「好吃麼？這是焉耆產的貴妃糖，一兩銀子一塊呢。專程給你買的，靈兒想要還沒有呢。」

「老爺，你真好。」軒轅昭把荷包寶貝似的藏起來，又抱著姬消親了一口，心滿意足地鑽回被子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