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昭城是上樑國的京城，雲出城也在上樑境內。回想起雲出城內那噩夢般的一晚，卓無衣的聲音帶上幾分不易察覺的顫音。

「我們……？」

「你原本出生在平昭，不是嗎？」雲琛淡淡說道，推門走進外面的風雪裡，一身素白的衣衫在夜色中顯出幾分柔和的味道。他眉目平靜，看不出什麼表情，也看不出他為什麼忽然提議去平昭。

「我……我幾乎忘了，師父。」卓無衣忐忑地回答，「平昭……我很小的時候就不在那兒了。」

「我知道。」

「那……我來御劍吧，師父。」

脫口說出這句話，卓無衣差點咬掉舌頭。對於修仙者，若要進行長途飛行一般會共御一劍以減少靈力消耗，保存體力。但那是對於關係足夠親密的人來說的，何況他們去平昭一不是為了打架，二不是為了支援……對於紫微星君來說，難道還缺那麼點靈力？

然而覆水難收，說出的話卻無論如何也收不回來了。卓無衣正在後悔的當兒，雲琛忽然從腰間拔出紫微劍遞給他。

「你用這把劍。」

卓無衣下意識地問：「什麼？」

「紫微劍會比較好用一些。」

直到飛在空中的時候，卓無衣才清醒了些。

師父、師父居然讓他用紫微劍！

雲琛被風揚起的衣袍與卓無衣的衣衫糾纏在一起，卓無衣方才意識到一件更讓他難以置信的事情。

雲琛被他一手攬住腰，半固定在懷裡！

及至此刻，卓無衣才彷彿完全回過神來，紫微劍在空中微微搖晃兩下。雲琛平伸右手張開結界，擋住了撲向二人的風雪。

「師父。」卓無衣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為什麼……」

「為什麼去平昭？」雲琛淡淡道，「人界每逢新年，都回家。」

所以，師父這是帶他回家嗎？

一股暖流流過心底，卓無衣道：「師父，你是因為這個才特意去調查我出生在哪裡吧……？」

似乎是錯覺，雲琛微微停頓了一下，才說道：「是。」

卓無衣感受到了他一瞬間的停頓，直覺地覺得他似乎有什麼事情瞞著他。心裡微微一滯的同時又想到，他只不過是雲琛的親傳弟子，雲琛有事不告訴他，完全是正常的表現，於是瞬間釋懷了：「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帶我從平昭搬到雲出城了，所以對平昭，我其實沒什麼概念。」說著他低下頭，看著腳下飛掠而過的萬家燈火，笑笑，續道：「我曾經想過我的父母或許出身皇室。」

雲琛微微側過頭：「嗯？」

「你看。」卓無衣從懷裡掏出一枚銀質長命鎖，「這是我從小就有的東西。它的樣式很精巧，做工十分細膩，尤其是這上面的花紋……」

的確，躺在他掌心的長命鎖上刻著兩條幼龍盤旋飛舞在雲朵之上。在人界，尋常百姓家不可能用龍紋，這枚長命鎖一定是皇室的東西。

「可是我父親和母親都不過是個普通人。父親曾經在朝為官，也不可能是皇室中人。」卓無衣翻過長命鎖，背面刻著「平安喜樂」四個小字，「所以我想，大概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你很在意？」雲琛突然問道。

「不。」卓無衣輕輕嘆了口氣，「從前是很在意，但是現在不在意了。或許我說的你不信，」他在雲琛身後翻了個白眼，「但現在如果真的有人告訴我，我是皇室中人，我也不可能跟他走。我覺得，紫微山要比什麼勞什子皇室重要得多。」

雲琛沒有再說話，因為背對著卓無衣，卓無衣看不到他的表情。饅頭那隻鳥早就歇在卓無衣肩頭，時不時還蹭兩下腦袋。

「當然，師父你費盡心思找到我的家，我非常高興。」卓無衣的聲音有點小，雲琛也沒有問他到底在說什麼，只是淡淡道：「也許你不該留在紫微山。」

卓無衣一下子蒙了：「……為什麼！？」

「……」雲琛沉默了一下，「留在紫微山，你會失去很多東西。」

風雪敲打著結界，卓無衣不禁把目光落在漫天的風雪之中。他不理解，什麼叫「會失去很多東西？」他不留在紫微山，才會失去很多東西吧！

「修仙是很寂寞的事。」雲琛續道，語音平淡，「若是最終沒有登仙，你將基本在紫微山度過一生。不會有人界的光怪陸離，不會有那麼多山山水水，花草樹木，人際交會……若是你最終登仙，那就更加寂寞了。你將面對無窮無盡的生命，目睹至親好友的死亡……一輩子背負著責任，時間對你來說都不會有意義……」

寂寞的永恆。

「可我如果不留在紫微山，」卓無衣不禁打斷了他，「我不會遇到你。」

雲琛愣了一下：「什麼？」

話一出口卓無衣已覺不對：他險些坦白了自己的心思！於是連忙接道：「還有師伯、師兄、師姐……也許將來還會有師弟或師妹……」

他接得有些勉強，雲琛聽了以後卻不再說話。卓無衣摸不準他是否聽出了什麼，恨不得繞到前面去看看他的表情。

「到了。」

雲琛說第一聲的時候，卓無衣還沒有反應過來。雲琛無奈地輕輕回頭：「到了，無衣。」

「是……是！！」

卓無衣連忙御劍下沉，二人降落在平昭城外。彼時平昭城內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在城外都能明顯感覺到新年的氣息。

收了紫微劍，雲琛看了一眼平昭城。卓無衣問道：「不進去？」

「等。」

「等……？」等什麼？

卓無衣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下了一晚上的雪終於在臨近子時的時候漸漸停了。城內傳來新年的第一聲鐘響，無數煙花綻放開來。卓無衣著迷地看向夜空，雲琛也抬起頭來。

一聲鳳鳴。

卓無衣驚訝地轉過頭，看到雲琛雙手結印在胸前，潮水般的光芒湧出，最後化為一隻騰空而起的鳳凰，宛如最絢爛的一朵煙花，驟然劃亮長空。

卓無衣的眼睛濕潤了。

「生辰快樂，無衣。」

雲琛的眉梢眼角在無數煙花絢亮的光芒之下，染上了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