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琛和卓無衣並肩走在人潮洶湧的街上。卓無衣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拎著雲糕的袋子，眼睛還粘在街邊包子鋪的籠屜里。

「師父，我想吃小籠包！」

看著卓無衣眼巴巴的模樣，雲琛眉毛聳動，似乎感到十分好笑。

「無衣，你不必和我請示的。」

在平昭城門口，他已經發給自己徒弟一袋子錢。卓無衣看樣子是忘了，買個包子居然還要問他……

「……我不太習慣。」卓無衣摸了摸腰上的錢袋子，又看了看包子鋪，「我從來沒有過這麼多錢。」

雲琛微微嘆了口氣，走過去遞了幾個銅板給包子鋪老闆，拎回來一袋子小籠包：「拿著吧。」

於是卓無衣手上又多了一個袋子。

沿著熱鬧非凡的長街慢慢走著，前面似乎有舞龍舞獅的隊伍。大紅色喜氣洋洋，上下騰躍，周圍的人們都大聲叫好。

卓無衣一面解決手裡的吃食，一面拉著雲琛站在路邊觀看：「師父，你沒見過吧。我小時候最喜歡看這個。」

雲琛彷彿有些出神地看著長長的隊伍：「我看過。」

卓無衣奇道：「看過？」

「嗯。」雲琛淡淡道，「和安懿一起。」

卓無衣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安懿」是大師兄林安懿。不知為何，適才還吃得津津有味的食物突然之間味同嚼蠟。他慢慢放下手裡的東西，微微低下頭去。

一想到雲琛或許也為林安懿這樣慶祝生辰，和他一同走在街道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縱容他在各個點心鋪子之間亂竄，卓無衣心裡就十分不是滋味。但他早就已經知道自己爭不過一個死人，早就已經決定即便如此也不會輕易退縮……但當他真正面對這一切的時候，為什麼突然發現自己其實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師父……」

卓無衣正要開口說什麼，看熱鬧的人群忽然出現一陣騷動。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揪著一個髒兮兮的少女的頭髮，將她猛地甩到地上：「小賤種，居然敢偷老子的錢！」說著還不解恨，上去就要踹兩腳。

「且慢！」卓無衣原本就心情不好，見這人賊眉鼠眼一副猥瑣相，還如此對待一個弱質少女，頓時找到了發泄怒氣的對象：「你一個大男人這樣對待一個小姑娘，也不怕被人恥笑？」

「臭小子，你算哪根蔥，敢教訓我！？」那男子斜睨著卓無衣，「你知道老子是誰？」

卓無衣伸手將那少女拉起來：「我可沒你這樣的孫子。」

人群哄然一聲笑，那男子的臉色漲成了豬肝色：「我可是皇室中人！識相的話就把這個小賤人留下！」

卓無衣還未答話，便聽身後雲琛淡淡道：「上樑皇子居然如此行徑，看來上樑離衰落也不遠了。」

他一說話，頓時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那上樑皇子看到雲琛俊美非凡，色眯眯地眯起了眼睛，不懷好意地咧開嘴：「這位兄台既然說到衰落，不如到我府上一敘，便能見到『衰落』還是『興盛』了。」

卓無衣自幼在街頭長大，這種隱晦的污言穢語聽得多了，因此這人話一出口，他便忍不住勃然大怒：原本只是想發泄心中因為林安懿而帶來的不快，可他既然辱及師父，那就不能怪他下手不客氣了！他的武功雖說比雲琛和那些師兄師姐差了一大截，但對付這麼個酒囊飯袋，還是足夠的！

懶得再和他廢話，卓無衣出手如電，身形猶如鬼魅，頃刻之間便在這人四肢的要穴上按了一遍，還「好心」地閉了他的大椎穴，讓他全身酸痛難當，只能滿地打滾，發出殺豬一樣的嚎叫。

「我警告你。」卓無衣袖中滑出匕首，對著這人的脖子比劃了兩下，聲音陰冷，「別再讓我見到你，否則見第一次我就砍斷你的右手，第二次砍斷你的右腳，讓你在京城裡只能橫在地上走！」

「……無衣。」雲琛聞言微微蹙眉。他的聲音很低，只有卓無衣和那個被救下來的少女聽得清。卓無衣壓抑住心頭的煩躁，收起匕首，走到雲琛身旁。雲琛輕輕嘆口氣：「走吧，先回客棧。」

一路上沉默不語。卓無衣把自己手中的食物分給那個少女，那少女便狼吞虎咽地吃著。到了二人所住的客棧，卓無衣才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

房間不夠了。

他們住的兩間房是客棧最後的兩件空房。現在有個少女跟在身邊，總不能讓她跟大男人擠在一起。

「無礙。」雲琛淡淡說道，「讓她單獨住一間吧。無衣，你和我一間。」

卓無衣愣神間，雲琛已經吩咐小二燒一桶熱水，隨後轉向那少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瑟縮了一下，小聲答道：「我叫祁蘇。」

「你偷了那個人的錢，是不是？」雲琛聲音柔和，「因為什麼？」

祁蘇睜大了黑亮的眼睛：「我知道我不應該偷他的錢。但是，但是……奶奶還病著。我沒有錢抓藥……」

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哽咽。雲琛嘆了口氣：「我可以去看看你奶奶的病，你把錢還給那個人。」他停了一下，「那個人是皇子之一，你招惹了他，只怕以後沒有好日子過。」

祁蘇咬緊了嘴唇不答話，只是從懷裡掏出一個面料精緻的荷包。雲琛接過：「你奶奶住在哪裡？」

祁蘇站了起來：「我帶你去。」

半個時辰之後，雲琛和祁蘇返回了客棧。

卓無衣原本正坐在桌邊因為今晚即將和雲琛一個房間的事情而發獃，聽到他們二人開門的聲響，連忙抬起頭來。

先進來的是祁蘇。她的臉上殘留著兩條淚痕。隨後雲琛走了進來。

「師父？」

「天命已到，回天乏術。」雲琛搖了搖頭，「已經安葬了。她不是祁蘇血緣上的奶奶，只是收留了她。但是……很抱歉，祁蘇。」他低下頭看著那個默不作聲的少女，「我沒能救她。」

祁蘇搖了搖頭，聲音仍然帶著哭過之後的嘶啞：「謝謝你，雲公子。」

「早些休息。」雲琛淡淡道，向卓無衣微微頷首示意，「無衣，不要打擾她休息了。」

卓無衣撓撓頭本想安慰祁蘇幾句，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說什麼好，只得退出房來。

雲琛推開隔壁房間的門，邁步走了進去。卓無衣來到門口，莫名其妙緊張起來。

他……今晚必須和他的師父睡一個房間了。

感到喉嚨有些發幹，卓無衣清了清嗓子，也進了房間。房門在身後關上後，他幾乎不敢看雲琛在做什麼，於是下意識開口道：「師父……」

「無衣。」

卻不曾想雲琛也同時開口。卓無衣抬起頭來，與雲琛視線撞個正著。

「師父？」卓無衣強迫自己不挪開目光，就那樣望著雲琛，心中怦怦直跳：「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雲琛停頓了一下，俊眉微微蹙起，「你今天威脅上樑六皇子的那些話……是真的？」

卓無衣回想了一下自己說的是什麼，似乎是「斷手斷腳」一類的東西，於是點點頭：「還是六皇子，欺負一個小姑娘，也不覺得丟臉。如果再撞見他，定要他好看。」

雲琛似乎微微嘆了口氣：「祁蘇固然情有可原，但她偷了六皇子的錢也是不爭的事實。雖然六皇子那樣對待她有失妥當，但無衣，他也罪不致斷手斷腳。」

卓無衣又是一怔，心底湧上一股委屈。他恍然之間想起那次他用計擊敗葉婉晴和長遙的時候，雲琛也是這樣的語氣。他的師父是紫微星君，肩負著四界平衡，悲天憫人幾乎成了他刻進骨子裡的責任——他身為仙界之首，怎麼能不善良，怎麼能不寬容，怎麼能不心懷蒼生。以德報怨，大仁大義，哪怕對待自己的敵人，恐怕他也下不去重手吧。

「師父，我們之前也許提到過這樣的問題吧。」卓無衣直視著雲琛，緩緩說道，「徒兒不才，沒有那樣仁義，也不懂什麼寬容，只知道有仇必報，有恩必還。」說著他的音調微微拔高，眼中也透出一股堅定：「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我沒有那樣的心胸，我的心只裝得下我在乎的人，我親近的人，比如你。」他停了一下，見雲琛神色微微一動，續道：「若是師父有一天為天下所不容，我也會站在師父這邊，與天下為敵也在所不惜。」他說著微微一哂，「我無法同情自己的敵人，也不可能手下留情。我始終認為，對敵人心軟就等於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