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世家，自古名揚。

宇文氏，與蕭氏，楊氏，獨孤氏，並稱京都四大世家。三百年來經久不衰，真可謂是陶唐王朝的一塊柱石。

而高門大戶的光鮮，永遠只在表面。關起門來，誰會知道是怎麼個模樣？

譬如，此時的宇文府，就是一片愁雲慘霧。

他們的小主人，出去遊街，又躺著回來了。

宇文護站在外圍，看下人進進出出忙裡忙外，幾次想進去幫忙，卻都被擠了出來。正心焦的時候，就看見從遠處急匆匆走來一個高大的男人。

這大概就是我那族叔了，宇文護想。

「怎麼樣？大夫怎麼說？」

「洛大夫說大少爺是在日頭底下待久了，再加上氣急攻心，這才會突然暈厥的。」出聲的正是那沉雲。

「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沉雲猶疑了一會兒，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吐露了出來，男人一邊聽，一邊緊蹙眉頭，到了最後，臉色已經黑得不成樣子了。

宇文護在一旁看得心驚，又不好插話，只好幹站著。

「老爺，這京兆府尹是蕭家的人。」

「管他是誰的人，欺辱我兒子，就要付出代價。再者說，我宇文家怕了他蕭家嗎？不過一旁支爾。」男人說完這句話，頓了頓，又說，「你在這守著，任何人不許進來。我先去看看毓兒。」

說完，拔步便往屋內走去。

「叔父。」眼見男人要進門了，宇文護不得不出聲叫住他，他想，既是自己的族叔，那叫一聲叔父總歸沒錯吧。

宇文泰回頭，這才看到一個陌生的青年恭敬地站在一邊，他劍眉星目，身材高大，被晾在那裡這麼久，也沒有一絲不愉的神色。他不禁暗暗點頭，正要開口。宇文護卻搶在他面前自保了家門。

宇文泰這才知道是族兄的兒子，前來投靠自己謀個前程。想到他父母雙亡也挺可憐的，他不由得柔和了臉色。

「聽說早晨在街上，是你救了毓兒，還把他送回來？」

「……」這是在不好搭話，自己也沒做什麼呀。就打了一架，在他暈倒的時候接住他？不過…想起那軟軟的軀體，姣好的容貌，和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宇文護不禁有些心猿意馬。沒聽到宇文護接下來的一句，「你隨我去看看他吧。」

直到沉雲出聲提醒，他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提步跟上。

屋內。

光線很暗，也很靜謐。空氣中瀰漫著檀香和藥草混合的氣味，有些重，卻並不難聞。

宇文毓顯然還沒有蘇醒，他靜靜地躺在床上，眉頭緊蹙，臉色蒼白。胸口起伏很微弱，或者說，他的整個身子被掩蓋在厚厚的棉被下面，就像隨時要消失一樣。

宇文護突然很恐慌，就好像上輩子，他也曾這樣靜靜地看著他。任由他隕落，卻無能為力。他幾乎是顫抖地聲音，問道：「叔父，毓兒弟弟他……」

「這十年來，我經常這麼靜靜地看著他，他也是這般無知無覺地躺在床上。」

「……」

「他本不應該受這份罪，都是因為我。」

「……」

「五歲那年，他替我擋了本該落在我身上的刀。那麼小的孩子啊…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

「……」

「你不知道…我看著他，我…明明這麼脆弱，磕著碰著都能要他的命，可他卻生生承受了那柄長刀……你沒看到，那麼多的血…一個孩子身上，會有這麼多的血嗎……」

宇文泰像是終於找到了願意聽他傾述的人，語無倫次說了很多，也許他壓抑得太久了，對兒子的這份愧疚，太沉重了。

宇文護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把手抬了一抬，最終還是放了下來。餘光一閃，瞥見宇文毓的眉頭又皺緊了些，搭在床沿的手指，也動了動。

「叔父快看！毓兒弟弟醒了！」

「毓兒！」宇文泰隨意抹了一把眼淚，撲到床邊，將唇貼在他額角的鬢髮上，靜待他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