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士然先醒了過來，正確來說是被一隻腳給蹬醒的，他轉過頭就看見方旭的睡姿就像是遊走在陸地的章魚一樣——歪七扭八的，而且眉頭緊皺著像是在做什麼噩夢。他也不好意思叫醒對方，小心翼翼地把壓在自己胸口和腿上的腳給挪過去，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去準備早餐。

不知道是鬧鐘沒響還是被摁瞭然後接著睡給睡過頭了，方旭一看到鬧鐘上的時間就立馬從床上彈起來，洗漱完之後匆忙地抓起三文治塞嘴裡，一邊穿衣服一邊嚼，吃得差不多了帶上公文包兩人一起衝出門口。

耽誤了上巴士的時間兩人只能忍痛去搭出租車，快馬加鞭地趕到公司大樓幸好電梯前沒有多少人排隊，距離九點鐘還差一分鐘的時候險險打了卡。

「我說，你那時候可以先走的啊，沒必要等到我遲到啊。」

林士然還沒喘順氣，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無所謂地說道：「就當鍛煉好了。」

「要鍛煉你去打球啊！」方旭跑得渾身發熱，扯了扯領口皺著眉頭說道，「說起來你好像很長時間沒去打球了，周末要不我們……」

林士然忽然喊了他的名字，對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掙扎模樣讓他一下子停住了話語。

「我有件事情一直沒有告訴你。」

方旭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但想想應該也不會是太糟糕的事情吧，還有比對方要離開這裡更加糟糕的事情嗎？他努力打破這尷尬的氣氛，笑著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有什麼事你就說唄！」

林士然抿了抿唇，像是在踟躕，最後還是開了口：「其實前幾年的那場車禍，我差點失去了我左邊的肩膀乃至於整條胳膊，後來經過很長時間的治療，到現在為止都痊癒得非常不錯，只是不能長時間地拎重物，以及不能打球。」

方旭覺得不可置信，瞪著眼睛看著他好久，才蠕動嘴唇說出一句話：「……為什麼會這樣？如果你這麼全力地去保護你的兒子，你兒子怎麼可能還會……不對！」

方旭總覺得這其中的邏輯不太對，要知道對方的車子肯定是有安全氣囊的，而且林士然這麼盡全力地護住他的兒子，他兒子怎麼可能還會喪命？！方旭越想越不對勁，目光咄咄逼人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有什麼隱瞞了我？」

林士然微微撇過頭，像是不願意去回憶那一幕，「其實當初車禍之後我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他，他卻從我懷裡鑽了出來拚命叫著要媽媽。我那時候渾身都很疼，沒辦法去把他拉住，他胡亂解開了全車鎖，順利地打開了車門之後跑出去，卻沒有看見有輛機車沖他駛了過來……」

一想到那個畫面讓林士然臉色猛然蒼白起來，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努力恢復正常，「但這確實是我的責任，所以就算實情是這樣的，我也難以逃脫自責，不如就當做是我親手害死了他。」

這傢伙果然沒有說實話！方旭煩惱地抓了抓頭髮，發現有些同事一直留意這邊，他放下手努力裝作正常聊天的樣子跟對方說道：「你前妻知道這件事情的實情嗎？」

「不知道。」

方旭舔了舔自己幹燥的嘴唇，「很好，很好，快去給你前妻解釋清楚整件事情！這樣你不必離開這裡了！」

「方旭。」林士然眼神複雜地看著他，「你冷靜點，這件事情全責在我，我離開只是想讓我的內心好過一點，起碼不必讓她一直看見我而經受折磨……」

「去你媽的折磨！」方旭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動，惡狠狠地揪起他的領子，「你有想過我嗎？！我辛辛苦苦把你恢復成正常的人！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嗎？！從頭到尾都是你前妻！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面對對方咆哮般的控訴，林士然微微垂下眼，平靜地說道：「這就是我離開這裡的另外一個原因，因為我不想繼續逗留在這裡，給你帶來痛苦。」

方旭的瞳孔微微收縮，彷彿被什麼擊中了心臟，怒火一瞬間被澆滅得連火苗都沒有，他緩緩鬆開了對方的衣領，用力閉了閉眼睛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

「我知道，因為你不可能喜歡我，你曾經說過的。」

看著方旭充滿自嘲的黯淡神情，林士然心臟驟然一陣刺痛，很想要做點什麼，但是這個時候他卻什麼都不能做，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離開，他張了張嘴想要挽留，卻想不到可以挽留的理由。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身後有人呼喚他的名字，他轉過頭就看見自己的主管高澤走了過來，還面帶笑容地說道：「你在這裡正好，我找你有點事，去會議室里說吧。」

方旭坐回自己位置上，臉色一直很難看，這時小珊觀察了他很久，忍不住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問：「需要我幫你泡杯咖啡嗎？」

他回了回神，勉強露出笑容說道：「不用了，你去工作吧。」

小珊看了一眼外面，從自己口袋裡偷偷拿出一塊巧克力塞到他手裡，面對他的驚愕她壓低聲音悄悄地說道：「公司規定不能在上班時間吃零食，我這是偷偷帶進來的，你心情不好的話可以吃一口，我就是這樣讓自己變得高興起來的。」

他看了看手上的巧克力，微微勾起嘴角，真誠地對她說道：「謝謝。」

中午下班之後方旭難得完成了工作，起身正要出去隨便吃一頓的時候卻見林士然面色凝重地走了過來，對他說道：「剛剛高澤找過我，跟我說了一件事情。」

他知道高澤跟對方說了什麼，淡淡地說道：「是嗎，那你明天收拾一下行李吧，到時候高澤會陪同你過去，你別給人家添麻煩……」

「是你推薦我去公司總部的嗎？」

他笑了，「怎麼可能，如果論經驗和資質當然我是最佳人選，可惜我不會外貿和英語，所以老總並不會安排我過去，反而高澤這些天向我問了一下你之前的工作經驗，綜合考慮之下才把你調過去的。」

林士然還是有點不太相信，接著要繼續問卻被他不耐煩地打斷了，「反正你都要離開了，還追究這些事情有什麼意義？你別把我當成什麼好人，我當初把你留下來純粹就是想睡你！別以為你虧欠了我什麼！你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你現在就跟一條流浪狗一樣沒什麼區別，我不可能會再像以前一樣這麼喜歡你！我收留你就是在可憐你而已！你該慶幸我不喜歡強迫別人，要不然你現在的下場就跟你以前被別人撿回去之後發生的事情一樣！」

林士然抿著唇看著他，那雙彷彿看透了一切的黑眸讓情緒激動的他稍稍撇過了臉，過了不知道多久感覺到對方離開了這裡，他才緩緩回過了頭，看著這空曠的辦公室就像他內心的空缺一樣，涼颼颼的，猶如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他頹然地坐回椅子上，雙手捂住了臉低低地苦笑出聲，溫熱的淚水從指縫中緩緩流淌下來。

當晚兩人都陷入了一片緊繃而又沉默的氣氛中，各自吃完了飯就去做自己的事情，方旭把自己的被子和枕頭拿了出來重新鋪在沙發上，卻見林士然已經在房間里收拾行李。

林士然本來就是兩手空空來到這裡的，但是方旭給他買了很多衣服，還買了手機和鞋子，之前還幫他買過一套西裝，說是一個大男人如果沒一套好看的西裝是不能見人的。

不知不覺收拾了一個行李的衣物，林士然轉過身往這邊走，他趕緊裝作很忙的樣子繼續收拾沙發上的被子，只聽對方走了出來對他說道：「你買這些東西的錢，我以後會還給你的。」

有點期待的方旭聽到這句話徹底心涼了，嘲笑著自己瞎想什麼，直起身冷淡地對林士然說道：「不必了，當做我送給你的吧，我不缺這點錢。」

林士然也沒說什麼推辭的話，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轉過身去繼續收拾自己的行李。

第二天是周末，方旭卻在七點鐘的時候就醒了，卻一直閉著眼睛在裝睡，聽著對方在洗漱的聲音，隨後便是在廚房做早餐，過了一會兒聽見了行李箱從房間里拉出來在地板上滾動的聲音，緊接著是門被打開的聲音，對方像是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才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

方旭顫抖著眼皮不願意睜開，淚水卻從眼角滾落了下來。他害怕看見空蕩盪的屋子裡只有一份那人做的早餐，他害怕去想像對方永遠都不會回來，他害怕去面對這一天，他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不捨得林士然。

像是失去了整個世界一樣的充滿了恐慌。

PS：下一章更新是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