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日頭正好，慕子湛久病初愈想到院子里曬曬太陽。於是就命人把躺椅擺到了院里，身上蓋了張關外買來的羊毛毯，懶懶的靠在上頭欣賞這冬末春初的院景。

牆角那叢芭蕉隱隱有些淺綠冒出了頭，邊上的大樹也長了些許嫩芽尖兒，煞是可喜。慕子湛放下手裡的暖爐，伸手去拿茶盅，抬到眼前一看，微微揚了揚嘴角，原來已經喝完了嗎？

一旁灑掃的老僕看得呆了，公子笑起來的樣子……怎麼說呢！暖暖的，卻又隱隱帶著絲陰鬱，猶如初升的抬頭，溫暖而又泛著點點涼意。讓人忍不住嚮往，而又……心疼。

「陸伯，陸伯？」

陸伯回過神來，趕緊問道：「……公子，您叫我？」

「嗯，」 慕子湛點點頭，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茶沒了，勞你為我添一杯罷。」

「誒誒。」 陸伯被他話里一個客氣的「勞」 字嚇到，步履紊亂的上前接過茶盅，手都抖了，慌慌張張的奔到了屋裡去添茶。他一個粗鄙的下人，怎麼擔得公子的一句勞煩？公子看著性子溫和，怎麼說起話來這樣嚇人？

陸伯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這才提起茶壺慢慢的往茶盅里添茶。目光帶著些好奇與畏縮偷偷的打量四周，心裡不住的感嘆富人家的住處多麼多麼好。

他的目光快速的掃了一圈，茶水也倒好了，他小心翼翼的放下茶壺端起茶盅，正要往走，卻突然「咦」 了一聲停下了腳步，放下茶盅急急的走到窗前的案台上停下。上面擺了一套做工精巧的茶具，他拿起一個茶杯看了看，恍然大悟的「哦」 了一聲。然後像發現了什麼一樣，笑呵呵的把茶杯放了回去。

「公子，夫人喊你一會兒過去用飯。」

「知道了。我再坐一坐就去。」

「……」

外頭突然響起丫鬟和公子的說話聲，陸伯嚇了一跳，手上一抖茶杯就不受控制的掉了下去。

「陸伯，茶不用倒了。你只把院子打掃了便可。」 蘭汀站在門口吩咐了一聲，轉身走了，並沒有注意到地上被陽光照的反光的碎片。陸伯發了會兒愣，身上已經出了一身的汗。

仔仔細細的把摔碎的茶杯打掃了，又匆匆掃了庭院，陸伯有些失魂落魄的回了下人房去。懷裡的碎片硌得他有些疼，他坐在自己的床鋪上發了會兒呆，突然目光變得堅定，快速的走到了另一間下人房裡，然後又很快出來，去往了公子的泊仙居。

第一眼看到那個茶杯的時候，他莫名的覺得熟悉，拿在手裡仔細一看才想起來，哦，是了，他那個喜愛燒瓷的兒子不就燒出了這麼一個杯子嘛！

要是讓公子知道他打碎了茶杯，也不知道會怎麼樣，現在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拿兒子的去冒充了。

晚間阿陽回了下人房，總覺得好像缺了什麼東西，翻看了一番總算髮現了，是他的茶杯不見了。問了同一間房裡的人誰也沒看見，只好去問問自己的父親。誰知道陸伯跟他說了白天的事情，嚇得他一整晚睡不著。富家公子一般脾氣都是不好的，要是一怒之下要殺了父親泄憤也未可知。

幾天來阿陽都過得戰戰兢兢，就怕公子一個不小心發現了，把自己的父親抓去問罪。不過小半月過去了，也沒聽到泊仙居那般有什麼動靜，心裡才稍稍的鬆了一小口氣。只是這口氣還沒松完，就看到遠處陸伯低頭跟在蘭汀身後走著，方向正是泊仙居，他心裡一緊追了過去。

慕子湛屋裡的那套茶具是其父慕舛送他的生辰禮物，他愛不釋手，平日里是捨不得拿來用的。所以幹脆在窗前弄個案台擺著觀賞，時不時的就要自己親手擦拭一番。

他那日曬太陽，又受了點風寒，在裡屋躺了好些日子，身子骨都躺得乏了。不經意的抬頭，看到案台上的茶具，想著也許久沒有打理了，便吩咐蘭汀準備水和帕子，他要洗一洗，順便活動活動筋骨。

蘭汀知道自家公子對那茶具的喜愛，低眉順眼的打了溫水來，退了下去。公子喜靜，尤其做事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旁邊守著。

慕子湛擰了擰帕子，拿起一個茶杯小心仔細的認真擦洗，一個接著一個。擦到最後一個，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拿起杯子撇眉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又無奈的彎了嘴角，轉頭對門外吩咐道：「蘭汀，你把陸伯叫來。」

「是，公子。」 蘭汀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就把人叫來了，不過卻是領著兩個人進了屋來，表情無奈的朝慕子湛行了一禮，道：「公子，陸伯叫來了。這個人……他說什麼也要跟過來，奴婢攔不住……」

「無礙，你且下去罷。」 慕子湛依舊是一副溫和的樣子，等蘭汀退了出去，轉頭剛要說話，陸伯還有他身邊的少年就「撲通」跪了下來。

「陸伯，你這是做何？」 慕子湛起身正要去拉他起來，人又磕了個頭，伏在地上身子瑟瑟發抖開始求饒。

「公子，老奴不是故意的，老奴真的是失手才摔了那個杯子。是老奴糊塗了，想著拿個不差的冒充也就罷了。求公子繞老奴一命啊！」 陸伯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他身邊的少年也怕得身子發顫。

「公子明鑒，拿假杯子冒充的主意是小人出的，杯子也是小人的，跟小人的阿爹沒有關係，求公子高抬貴手繞了阿爹，要罰就罰我罷！」

聽完，慕子湛這才反應過來，是他沒有說清楚就突然把人叫過來，所以才嚇成這樣吧！

「陸伯，你誤會了。你們快都起來罷！」 慕子湛上前強行把人拉起來，趕緊解釋，「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佛說，萬事皆有因果，杯子碎了也就碎了罷！」 然後轉身把那個假的拿在手裡，「我只是覺得這個杯子燒得極好，想問一問陸伯，這是哪家師傅做的。」

陸伯震驚的看著他，一時忘了說話，臉上還掛著淚痕。剛才蘭汀過來喊他時，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公子卻沒有怪罪他一點！

阿陽也是驚呆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溫柔，脾氣這麼好的人？說話也溫吞，聲音好聽得就像……就像……戲文里怎麼說來著？哦對，如沐春風。

事後慕子湛將阿陽留在了泊仙居當差，知道那個杯子是他燒的時候，一雙清瘦的骨節分明帶著幾分病態白的好看的手拉著他的看了許久。人的一雙手真的是很神奇，明明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但是卻能做到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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