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和黑色交織，旋轉著從空中落下，像是秋天從枝頭落下的樹葉，一片又一片的往下落，隨後又彷彿冬季下起的大雪，天空最後變成了灰色。

『下有凍土，上有灰天。』丁少菀跪在靈堂里，膝蓋被團蒲硌的生疼，她想起了《群山回唱》里的這句話，雖然現在是陽光熾熱的夏季，沒有凍土也看不見灰天，但她只要閉上眼，聽著嗩吶陣陣，彷彿就看見了凍土和灰天。

離自己那麼的近，又那麼的遠。

她看著面前被香爐里的，細長的如同溪流般的煙絲切割成三份的黑白照，她的思緒卻在逐漸升空，在即將躍出這靈棚時，突然綻放，彷彿絢爛無比的煙火，變成細小的碎片墜落在周圍的每個角落裡。

她想起了厚厚的棺槨，濕潤渾黃的泥土，以及在前年老去的狗。

夜晚來臨的時候，她好不容易可以鬆一口氣了，拿著手機給許堯打了個電話，周圍吵吵鬧鬧的人聲，就彷彿她惶惶不安的心，於是她從每一個人身邊走過，走到遠處破敗的磚瓦堆旁。

今年的城鄉改造改到了這裡，於是那些商家瞅准了機會，大手一揮把這個村子買下，工人、鏟車不要命的往裡跑，直到現在，奶奶去世的時候連個放棺槨的地方都沒有。

等到她盯著旁邊已經融入夜色的枯樹長嘆出聲時，電話接通了，許堯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在她的耳蝸里轉了幾個圈，又嗖的一下鑽進了牽連著她四肢百骸的血管中。

「許堯，等我從老家回去了，我倆去外地玩會不？」她用鞋尖踢了踢腳底下的瓦片，茭白的月光照在遠處一戶拆至一半的房屋的屋頂上，以及旁邊裸露的鋼筋上。

也不知道許堯說了什麼，她突然咯咯的笑了起來，之前有些陰鬱堆積的眉眼都舒展開了，她用手把飛到自己身邊伺機而動的蚊子趕到一邊，又來回渡著步子，「那我陪你去你以後讀書的地方玩半個月，順便送你入學好了。」

「那你都不陪我去我以後要待四年的城市，我陪你半個月已經不錯了。」丁少菀笑嘻嘻的說，她聽到身後突然傳來走路的聲音，於是回頭看去，在橘色的燈光下，父親手裡夾著一根煙，朝她緩緩走來。

這一變故讓她匆忙的掛斷電話，將手機塞進口袋，她盡量不讓動作顯得急促，於是腳尖踢到了一塊灰色的磚塊，發出一點微弱的聲音。

「你不吃飯，躲在這裡幹什麼？」父親把手裡的煙蒂掐斷扔到地上，用腳碾了碾，碾成細碎的煙灰，從他嘴裡呼出的最後一口含著尼古丁氣味的白煙，像膨脹了的白霧，霎時間消散在空氣之中。

「給我朋友打電話，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去玩。」丁少菀眼神飄忽著，手指在身後糾纏在一起，她鼓起自己的腮幫子，隨後眨了眨眼，問道；「我能去玩麼？就是出去，去外地。」

父親沉默了會，「行吧，注意安全就行。」

「老爸開明！」她歡呼著，臉上掛著燦爛無比的笑容。

月光從那棟滿是殘痕斷壁的屋子轉移到丁少菀所在的地方，皎潔的光芒之下，淡灰色的影子落在了地上，父親的影子停在丁少菀的腳底下，而她的影子卻蜿蜒在磚瓦堆上。

遠處吵吵鬧鬧的人裡面，幾個孩子拿著碗在每一個桌子邊穿梭，而每一個桌子下都堆積著幾個空空的酒瓶，孩子跑著，不小心踢倒一個瓶子，而被踢倒的瓶子便撞倒旁邊的瓶子，隨後發出一連串的細小的聲音，彷彿掛在窗欞上被風吹動的風鈴，叮叮噹噹的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