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她又夢回了小時候，明亮的天空，幾片薄雲掠過，飛機的影子照在地上，小小的一個，很快就和地上細碎的石子一樣融入婆娑的樹蔭里。比這個影子要大一點的丁少菀，卻枕著手臂躺在綠油油的田埂邊上，奶奶家的小狗，搖著尾巴趴在她的身邊。

遠處父母帶著草帽跟著爺爺奶奶彎著腰，穿梭在麥苗裡面，他們要確保每一根稻梗下面沒有一點兒雜草，所以便不停的彎腰尋找著雜草。穿著裙子的姐姐，捏著鼻子用腳把裝了鴨子的籠子踢翻，手裡拿著根小棍子，趕著鴨子下到田埂里。

一陣風吹了過來，小小的丁少菀側過頭，她看見了一個比姐姐還要年長的自己，那個自己後面還有一個模糊不清的，看起來更加高大的黑影，她疑惑的眯起了眼睛，一粒沙子被帶入眼睛裡，她伸手揉了揉，等再次看清的時候，濕潤的泥土上只剩下一隻綠青蛙，那個綠青蛙在原地停留了一會之後，矯健地躍進了另一塊稻田。

滂沱的大雨突然從天而降，丁少菀迎著雨跑著，從村子裡最老的香樟樹下跑過，又從比香樟要小一點的銀杏樹下路過，她帶著一頂過大的草帽，稚嫩的手還抓著草帽的邊緣。在這滂沱的雨中，有一隻她不知道什麼品種的小鳥，在天空盤旋了一會，停在了另一棵茂盛的香樟上。

於是她駐足停留，仰著頭往上看，順著樹衣的紋路一直到分叉的枝條。

有一片嫩綠的葉子，被雨水打濕從她的面前飄落，在葉子落到地上的一霎那，雨水停了，可天空仍舊陰霾遍布。

「丁少菀！」她聽見母親的聲音、老師的聲音、耿浩的聲音以及許堯的聲音，他們都在叫她的名字，一聲比一聲急促、尖銳。

她驚恐的向後看去，頭上戴著的草帽落在了地上，壓在了那片落葉的上面。

「你的夢想是什麼？」姐姐背著手站在她的面前，一切的聲音在那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探著腦袋四處張望著，直到頭頂傳來一點兒鈍痛。

她抱著腦袋朝源頭望去，就看見許堯穿著附中的校服站在她的身旁，笑容燦爛，「喂，你怎麼還不走，站在這幹嘛呢？」

正等她要回答的時候，衣擺被人拉扯了一下，於是她扭頭看去，就看見背著書包的耿浩，脖子上帶著紅艷艷的紅領巾，黑亮亮的眼睛裡帶著狡黠，他舉著一個白色的甜筒，「請你的。」

甜筒在她觸碰到的瞬間融化，融化成了一地的積水，有一雙藍色的套鞋從水面上踩過，踩碎了裡面繽紛的色彩，她聽見了歡快的笑聲，於是她也跟著笑了起來、跑了起來，張揚而肆意。

她手裡拿著一個石子，朝著沒人居住的舊樓里扔去，扔在二樓一戶人家的玻璃窗上，砸出一個巨大的洞，於是她笑的更加大聲，腳步更加的輕快，她往前跑著嘴裡還哼著不成調的歌曲，斷斷續續的，就如同她跑起來的步伐，跑跑走走的。

等到夢裡的季節變成了冬季，在她吃了冬季的第一頓餃子的第六天後，母親神秘兮兮的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一片漆黑之下，她聽見了打火機的聲音，生日歌在同一時間裡在耳邊響了起來。

母親的手放開了，她看見了滿是奶油和水果的蛋糕，上面插著五根蠟燭，於是她又閉上了眼睛，虔誠的許下了亘古不變的願望。

「我要變成和姐姐一樣的大孩子！」她在心裡默默的說，「明天早上，就要實現！」

她吹熄了蠟燭。燈光亮起。

「你許了什麼願望？」母親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看她那急切的眼神丁少菀便知道了意圖。

「保密。」丁少菀得意洋洋的把蠟燭從蛋糕上扯出來，「老師說了，願望只能自己知道，說出來就不靈了。」

「就你機靈。」母親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那根手指上的奶油，沾到她的鼻子上，像是塗了一塊白色的膏藥，可她卻毫無知覺，仍舊為自己的機智洋洋得意。

等到她從夢裡醒來的時候，夢中的自己正好把蠟燭全部從蛋糕上扯落，丁少菀有些茫然地盯著頭頂蒼白的天花板，鼻尖似乎還能感覺到奶油油膩膩的觸感，她伸手去擦，卻是什麼也沒有，於是她翻了個身，把薄薄的毯子蓋過頭頂。

「少菀，起床了，要送殯了。」過了一會之後，門外傳來的敲門聲里，母親的聲音沉悶又真實，她揉著頭髮從床上坐起，盯著從沒有拉嚴實的窗簾縫隙里鑽進來的陽光看了許久，直到母親再次催促，她才恍然憶起，自己昨晚和母親開車去了不遠處的酒店借宿，父親因為守靈而未能同行，而今天，奶奶即將被送去陵山和爺爺葬在一起。

於是她匆忙起身，甚至在洗漱的間隙還給未能趕來的姐姐發去一條簡訊。在簡訊發出去之後，她看著洗漱間的鏡子里的自己，想起了小時候自己許下的願望，那麼虔誠，那麼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