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曜，青色石板路上載來噠噠馬蹄，一架兩乘墨綠綢緞裹裝的馬車徐徐停在江家大門前，馬夫收下馬鞭匆忙取出身後小馬扎擺在車板下，綢簾掀開，先是露出一隻略顯蒼老的手，緊接著探出一個腦袋，繼而整個身軀。

那是一位年四十有餘身穿官服的男人，他此刻也十分急切，只是不曾表露在面容上，在馬夫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一雙眼睛只是盯著自家大門。

此人正是生出三個不省心兒子的京師神醫江淮新江大人，他鼻子里一哼，在心裡罵道。

那個臭女人！居然又生了豹子膽了！

門房見老爺回來了也連忙進內院去通報，一進去便說老爺又是神情肅穆只怕是要跟夫人吵。

柳夫人顯然習慣了，不吃這套，江淮新罵人她只管哭，還像個剛過門的大家閨秀似的。

外人在場，聽她這麼同夫君撒嬌，江老爺有氣也沒氣了。

不錯，慕離昨夜偷偷跟著三公子跑出去了，還以為他是要偷偷摸摸去私會哪一家的小姐，誰知道居然是到同濟堂敲開了藥房的門，將一封信給了人家。

三公子走後他還在外頭等了許久，卻沒有見裡頭的人有動靜，這才回去了。

這麼小小年紀就會做探子。

今日慕離一打量，再路上一問江老爺何時回府的，心中一計量，從宮門開啟的時辰和江大人回家的時辰來看，他應當不是從宮中回來的。官服也穿的不甚嚴謹。

但是江淮新的心思明顯不在自己的疏忽上，他只知道，現在堂上坐著的這個不知哪裡來的毛頭小子，居然真的不怕死地跟他面對面要談娶他兒子的事！

「簡直荒唐！這絕無可能！」江大人吹鬍子瞪眼直接一甩袖子要趕人！繼而又開始數落起自己的續弦夫人來。

他白白養了他這麼多年，什麼都沒有得到，若是連人不在了，他這麼多年的苦心不是功虧一簣？他還想著何時能再打動這個兒子，讓他對自己軟和下來。

在外人眼裡，江太醫一直都是一個仁心醫者，一個慈和父親，家裡一個這樣大逆不道的兒子，當年傳出他親手殺了生母的事，聖上是要他的命的，是江淮新在陛下的御書房跪了三天，聲淚俱下，求陛下繞過他次子一條性命，答應將他鎖在家中不叫他離開江家一步，江子塵才能活下來。

可眼前這個男人倒是好！一句話想將他的苦心他的希望都給捲走！

也無怪他一早便倉皇而來。

因為顯然今日這一個同往年那些草包不一樣，聽轍兒說，江子塵似乎對這個才認識兩三天的人很是客氣，沒有用油潑人家。

他的怒火在場沒有人不能理解，畢竟對這個家裡的所有人來說，江子塵的存在都可有可無，甚至很多人都希望他消失，柳笑笑跟他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三公子雖說是兄弟，但也是柳夫人的兒子，大公子才是他的親兄弟，可多年前便被趕走了，除了現在高坐，怒火正盛的江大人。

可就是他的父親江淮新，他該是整個江家唯一有可能會對江子塵好的人，他也照罵不誤。

慕離對這些不甚關心，只是昨夜沒有立刻想到三公子是去找江淮新回來，現下不得不跟他面對面要人。

楸木月牙桌上的茶也已放涼，沒有人有閑心在這種熱鬧的場合喝茶，連下人都蠢蠢欲動偷偷要抬起眼來偷看。

柳笑笑更是揪緊了帕子瞧熱鬧，還在幫著外人說話，她可不怕江淮新，這個男人也就是表面上硬氣一些，整天里鼓搗金石草藥，性子早便清淡了，多說些軟話再大的風波都要過去。

此刻也就鉚足精神說江子塵是如何一見慕公子便喜歡，一席話說的千錘百鍊，估計是平時就沒少說，真跟城裡的媒婆有的一拼，「聽說昨日還笑著送他出門，要他今日再去見呢。」

何時有人見過二少爺對人笑，院里的幾個下人早就將這件奇事傳開了，不過半個時辰整個江家都知道了，沒有人不吃驚的。

江老爺右手緊緊攥著扶手，嘴角儘力壓平，黑著面色道：「……是麼。」

「正是。」慕離也不懼怕他的目光，直言相對，「而且這事，也是我做的不好，來的時候大張旗鼓，只怕現下全京城都知道了我要求娶太醫的二公子，老爺要趕我走，肯定是不能了。」

江淮新瞪大眼：「我兒子是男子！」

「江太醫見多識廣，難道不知世上也有男子相合之事麼？那可比男女之事還要叫人……」慕離言止，故作驚訝，看見江淮新鐵青的臉色與一旁看不夠的柳笑笑，隨後又是一副冒犯的神情，「是晚輩言錯。」

「既然知道錯了，還不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江淮新沒想到他還是這麼一個不要臉的，當著人的面便說男男之事！

誰知慕離頓時面上一喜，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朝江淮新深深一禮，「那便多謝江老爺……不，岳父大人了！」

江淮新一愣，明白過來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正氣得要拿手指指他，他又立馬朝著柳笑笑一禮，柳笑笑接招特別快，立刻起身扶起他，笑盈盈道：「我早說了，老爺他一定會答應的，好孩子！」把江淮新的話堵回肚子里。

柳笑笑比慕離大也不過十歲，這般喚他確實有些怪異，可架不住二人一條心，很快便又當著親生父親的面將人家兒子賣了。

一個買一個賣，交易得很快。

「混賬！」江淮新幾乎氣得舊疾發作，猛拍桌子，還沒罵出來，門口忽然氣沖沖跑進客堂一個白色身影，背後的墨發還在空中飄蕩，可見速度之快。

他一進來看見上座的江老爺和夫人，鼻子里冷哼了一聲先給了個白眼，哼得江淮新面色難看，他這個態度，叫他這個做爹的怎麼下的來台！

江子塵再四下一張望，目光定格在慕離那張俊朗的面容上。

他立刻便揪住了屋內唯一一個陌生人的領子，凶神惡煞，「你是慕離對不對！」

慕離點頭，心中竟因為他會來找自己而生出愉悅，「對，塵兒找我……」

「你說要來找我！為什麼沒來！現在都什麼時辰了！你是如何同我說的！！！騙子！混球！！去死吧！」他一句話不讓人說完，怒著眼破口大罵，手裡一張紙直接拍在慕離腦門上，啪的一聲，「這東西你自己留著吧！別讓我看見你！」

罵完又氣沖沖地走了，風風火火。

那一巴掌過於用力，那張紙貼在門主腦門上下不來了，看著真是很傻。

他愣著扯下一看，上頭寫著工整小楷——明日卯時與慕離約見，我要在屋裡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