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著是他昨夜記好的，慕離未曾說過什麼時辰，江子塵便自己認為是天亮時分。

若是他以為自己卯時要去見他，到現在，豈不是等了快三個時辰？

能等到現在才來興師問罪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慕離被拍了一腦袋，竟還覺著有幾分愉悅，也不知自己抓著那張紙還微微笑著，同江老爺告辭，道：「小婿這就去哄哄他。」

柳夫人倒是笑開了，還說看看，新找的小婿多得塵兒喜歡。

只要能把他趕走，柳夫人被他罵幾句也就忍了。

可江淮新面色鐵青，他幾次要說話，都被柳笑笑嬌俏俏的幾句話給堵了回去，指尖在紅木椅扶手上捏的發白。

「塵兒？塵兒？」慕離幾步便追上他，倒像個追著被自己惹急的姑娘的小夥子，被他拍了眼裡也都含著笑，很快便將他的手腕捉在手裡。

「我告訴你！我最恨別人騙我，你既然在我這裡說過一次假話，以後都再沒有機會了！」他回過頭，目中竟有血絲，狠狠甩開了慕離的手，「你有什麼目的？接近我做什麼！說！」

他語氣決絕，毫無轉圜，與昨夜全然不一，慕離雖已對他有好感，卻也沒料到他會翻臉，不過是遲到罷了，哪至於如此，遂辯解道：「江老爺忽然回府，他是長輩又是一家之主，我作為客人，怎麼也要去拜訪一下，所以才……」

江子塵怒火萬丈地打斷他，「他算什麼一家之主！他就是個沒用的廢物！他連我娘都救不了！他就知道和那個老妖精在一起被她哄騙連原配夫人的死活都不管……」

江子塵肩膀都微微顫抖：「你們這些人，眼睛都是瞎的。你為了見他一面爽我的約，我也無話可說……他是名動天下的神醫，我什麼都不是！你們找他是自然，接近我無非也就是為了找他罷了！」

「塵兒？」這話，怎麼橫豎聽起來都這麼奇怪，那是他的父親，他要與他爭這虛名做什麼？

「滾。」除了自己，那些人，全天下是沒有一個人可以信的！他眼底更寒更冽，轉身而去，徹底沒打算相信他了。

回屋將那本寫了三四頁的書冊拿出來當著他的面撕了個幹幹凈凈，揚手一揮，洋洋灑灑，淡黃的紙襯著漆黑點墨，切斷他們相連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連土粒都沒有的地上。

他抬著下巴很無所謂地看著慕離，似乎根本不認識他，「你是外人，我不想再對你動手，今後別出現在我面前！」

他轉身回屋，哐的一聲砸上了門。

小霧收拾了東西在外面，又小聲嘀咕說：「早就說了他是個瘋子……」

慕離脾氣早些年算不得好，只是這些年見慣了世事，又有師父在中悉心勸導，變得圓滑了，不在意了，喜怒也不形於色，而且世間人也幾乎都是如此，面上一團和氣，光鮮亮麗，背地裡又有多少不可告人的醜陋隱私，所有人都帶著虛假的面具。

他面上也有。

因此猛地一見這種人，確實無法招架。

這才不過三日，他竟覺得自己要被這個獨特的人給深深吸引住，不論那是什麼，這人……似乎真實得耀眼。

慕離看見他撕了那本書，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那咱們打道回府？」葉一許久不見他說話，從暗處躍下，試探著問。

葉一跟在後頭，不明白昨日還看著好好地，怎麼忽然又火了？這種人要回去做什麼？

慕離思索片刻，擺擺手，「本就是我不守約，說了要去看他，他發脾氣也不能怪他。」

「可是……」

「葉一。」慕離打斷他，「我說了，是我不對。」

葉一似乎沒有見過他如此說話，訕訕噤聲。

慕離推開門，見他一個人竟趴在榻上生悶氣，一斜眼，發現屋裡的凳子也被踢倒。

慕離心中嘆氣，正要過去道歉，竟聽到被褥中傳來悶悶的抽噎聲。

他聽得愣了。

哭了？

他想像不到，江子塵連外頭有人那般罵他他也不曾多哼一聲，只是因為他不守時，發了火便也夠了，又有什麼值得哭的？

他又走近一步，聽清了他模模糊糊中所說的話，忽然愣在當場不得動彈。

原本只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此時他竟覺得自己做了十分過分的一件事。

他聽到江子塵在哭著叫娘。

屋內回蕩著他那幾不可聞，破碎淋漓的啜泣，似乎在咬著自己的下唇，不許自己哭出來，卻又忍不住。

他因為信了慕離的話，才信他娘沒死，而就在剛才，因為他的失約，他娘又死了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