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訣沒有用，雲音調也是徒勞，明明平時這兩種口訣都能好好地遏制自己的慾念，連那種要焚燒一切的殺欲，熔盡血骨的仇恨，都能壓制在理智之下。

或許是從未對人有過情|欲，又或許是這慾念並不洶湧，這種感覺很新奇，讓人心跳加快，甚至是興奮的，卻實在很惱人。

「你到底怎麼回事！我臉上有什麼好看的！」江子塵依舊揮著那把尺在一邊指點江山，眉眼十分嚴厲，就好像在教訓自己院里的下人一般。

只是那把木尺從來沒有真的拍下來過。

慕離雖然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好歹也是一派之長，被人指著下地幹活，而且明明不需要每天都除草澆水，也要叫他來田裡走一遭，將他弄得臟乎乎的……面子都丟光了。

他真跟個同人較勁的孩子似的。

可是江子塵不會說，他心裡還念著陽光底下，那個雖然性情古怪油嘴滑舌但是四肢線條勻稱……總之身材好的要命的男子在他的田裡幹活，舉手投足，彎腰擦汗……身上煜煜發光的樣子，想著他什麼時候又會回過頭來沖他笑一笑。

笑得眼底發亮，他漆黑的眸子像是一汪深井，能澆滅他身上綿延的躁鬱，將他從頭到尾都浸得涼爽，好像一尾終於從鍋爐里逃生，躍回池水的魚。

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是有多少年沒有見到有人對他笑了。

這種小事，他也是不會記下來的，所以根本無從得知。

但是他只要窺探一下自己那幹涸得要命的內心，大概便能猜到，也許打從自己瘋了，就再也沒有了。

可他已經不會表達好感了，早就已經忘了怎麼對人好，所以面對慕離忽然的回眸，他就只能揚起手警告他不許再看，告訴他自己很兇，告訴他不許再沖他笑了！

因為這樣恐嚇過之後，會覺得他該要知難而退了，而當那個人再一次故意要惹火他對他施展狐媚術的時候，他就會覺得，像是撿到了寶藏，會比那簡簡單單的一個笑容更加驚喜——看，他被我罵了，還是沒走，還在那裡，給我一個我想看的，一陣清風，一捧清泉般的一笑。

「行了。」慕離裝模作樣地敲敲肩膀，不然他待會兒又要找其他的苦力給自己幹，他可真沒這個閑工夫。

他已經讓葉一去街上隨便物色一個仙風道骨的人回來給他當師父，最好是個道士，天生就像是滿地打妖怪收徒弟的那種。

江子塵也裝模作樣看自己已經沒有什麼需要打理的小田，還點了點頭，「做的一般，一點長進都沒有。」

慕離：「……」

其實他若不是每日都偷偷去江子塵屋裡換他的枕頭，也就不必每日都受罰了。

院里的下人看著也是奇怪，既然明知道會受罰會被少爺罵，這個姑爺為什麼還要每天故意去惹他？

可是他們更奇怪的是，明明公子確實被惹火了，也真的凶神惡煞地罰了他，但是自己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心情看上去好了不少。院里這些人雖然全都不喜歡他，但是也算是了解江子塵，知道他隔幾天喜歡吃些什麼，每天每個時辰要做些什麼，知道他罵人多難聽打人的時候多不會手軟，簡直就是活閻王。

但是絕對沒有人知道，江子塵什麼時候會因為什麼事高興。

因為他從來沒有高興過。

他雖然表現得不太明顯，但是事實可以側面從這些總是被他打罵的下人身上反應出來。

二少爺現在成天眼睛盯著一個人罵，沒有閑工夫去管他們，他們偷懶也好，說閑話也罷，江子塵都是在屋子裡跟那個新姑爺吵架，吵得驚天動地掀翻屋頂的時候都有。

而三少爺也感覺十分鬱悶，他隔幾天也想去看看哥哥，但是每次晚上去，他的屋裡都有光，那個男人一直都在哥哥的屋子裡不出來。

他有一回躲在牆外頭，生生等到了天擦亮。

他那顆小心臟撲通撲通跳的不安，覺得江子塵可能真的要跟別人走了，他怎麼能袖手旁觀呢？哥哥在家裡都這麼受欺負，出去了怎麼辦？那個男人就會成為他唯一的依靠，那豈不是他要什麼哥哥都要聽他的？

他還特地去問了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請先生開導開導自己，結果先生咳了半天差點沒把自己喝下去的茶水全噴出來。

「三公子啊……」先生一張老臉有些紅，「老夫只是負責教三公子詩書，這些屋裡事，三公子可以去問問夫人。」

「我問了，娘說和女子嫁人沒有什麼不同，叫我不要鹹吃蘿蔔淡操心，還不如想想先生的課業。」

老夫子剛要點頭，三公子江轍又道：「可我二哥哥是個男子，怎麼能與女子相提並論呢？那些要娶他的男子究竟在想些什麼？二哥哥都不能生孩子。」

他道：「如果我去跟那個人說，我哥哥只是長得好看，生不出孩子，他今後要斷子絕孫的，他是不是就能走了？」

老夫子一雙慈愛的眼睛看著這個即將要失去哥哥的可憐孩子，「也許吧。」

但是他可以納妾。

只是他一身正骨，為人師表，千萬不可以在孩子面前說出這種話來。

三少爺上了一日的課，鬱悶了一整日，回屋想著自己送過去的冬沁水可能散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夜裡再去一趟。

其實他早幾日便要去了，只是因為慕離一直都在江子塵的屋裡。

因此他整個人都是蔫頭耷腦的。

他神思恍惚地走在路上，思緒朦朧，在大塊的黃石路上幾乎幾次摔跤。

「三公子！三公子不好了！」江轍正低頭看路走著，背後一聲大喝嚇的他腳下一滑竟一屁股坐在地上，「什麼？」

來的那個是柳笑笑的貼身丫鬟，她面色倉惶匆匆跑來，「夫人，夫人她——」

「娘怎麼了？」江轍頓時緊張地爬起來，眼睛睜圓。

「夫人從早晨便大吐不止！說自己怕是又有了，叫公子趕緊去把脈看看！」

江轍愣了一會兒，想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趕緊撈起地上的書袋往娘親的住處跑，還跟在那個丫頭後頭抱怨，「你嚇死我了。」

「可是夫人真的吐得很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