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全家除了江淮新，沒有人知道，三公子手裡也有東院的鑰匙。

這兩把鑰匙，是江淮新親自交給他，白天呵斥他不許再靠近那個院子，夜裡卻叫他若是覺得哥哥有異樣，便去看看他。

鑰匙上泛著陳舊的黑色，看樣子，已經是用了許多回了。他會偷偷跑進江子塵的院子，他不敢有人的時候去，也不敢常去，因為如果被娘知道了會生氣。

他很多年前便見到江子塵夜裡是如何入睡的，他像是被人給壓在榻上，被人用硬物敲著腦袋般痛苦掙扎，那時他第一次闖進他的卧房，想要叫醒哥哥，卻被夢魘中的江子塵一甩手砸在肩膀上，他那時八歲，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是這副模樣的，在睡夢中齜牙咧嘴，好像被鬼附體，當場嚇得一動不敢動。

他也不敢想像，他原先那個最耀眼，明明只比他大那麼一點，卻像他的哥哥，像他的先生一樣的二哥，他比大哥還要厲害，父親是最喜歡他的……他居然成了現在這樣，被所有人當做瘟神，連爹爹也不管他。

居然一個人在這個地方住了十年，痛了十年，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他沒有江子塵聰明，但是算是勤奮，他讀了這麼多年書，跟著父親，也見了不少病症，卻也一直沒有找到方法能救二哥的。

只能像這樣，花光壓歲錢給他買一些難得的好藥，偷偷放在他的屋裡，但也只管幾日而已。

今夜他回來的時候，心情越發沉重。他有點討厭那個兄嫂，做什麼忽然就要來把他最後的哥哥帶走……他自己沒有哥哥麼。

「轍兒。」

他悶著頭往前走，屋檐下掛著紅色的燈籠，暖絨的光落在他抬起的面容上，眼底都是濕漉漉的，叫了一句面前的男人，「爹。」

「你去你哥哥院子里了？」男人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三公子點了點頭。

「乖，好孩子，自己回去歇息吧。」

「爹，二哥他真的沒病，你真的不能幫幫他麼？」他祈求地看著這個被稱為聖手的男人，他為何救不了自己的夫人，也不肯多看看自己生了病的兒子呢？

「爹不是沒看過，是真的沒有辦法……看過也只是知道我的無能為力罷了……」男人眼底也流露出無奈，又摸了摸他的頭頂，「去歇息吧，爹陪你走一段。」

三公子還不放棄，又問：「那爹能不能別讓二哥被人帶走……」

江淮新低頭看他：「轍兒也捨不得哥哥？」

江轍點頭，隨即又看著面前，心中不願，「那是我最後一個哥哥了……」

聽著兒子落寞的聲音，他身邊的男子垂下的另一隻手在衣袖裡捏成拳，好似要將自己的決心捏的更緊一些，再緊一些，才不會再動搖。

他早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他們一齊轉身越走越遠，夜幕落下，染盡層林。樹影里一雙粲然的眸子緊盯著他們的背影，待二人徹底消失在夜色中，枝頭輕輕聳動，嘩嘩抖下幾片早落的葉。

而此刻江子塵屋中，依舊亮著點點燭火，慕離樂此不疲地沉迷偷枕頭，只是今夜來時，看見了一件頗為有趣的事。

想來上回那個，也必定是三公子沒錯了，連爬窗都這麼蹩腳。

上回跑進自己屋裡，究竟是想做些什麼呢？

他取過三公子擱在竹架背後的那個小瓷瓶，沒有敢隨便嗅，只是用布團塞好，擱在了江子塵的書桌上。

雖說看不出他有惡意，還是小心些好。

他們本來這幾日便可以走，可是江淮新說這是婚姻大事，一定要請他師父老人家到場。

真是可笑，師父要是能來，我還來綁你家兒子做什麼。

他又看榻上那個因為他離開一會兒便不得安生的人，坐回床頭假扮人家娘親，一開始覺得有些不妥，後來便臉皮厚了，佔盡了人家的便宜，又發現他雖然睡著卻依舊能聽到外頭的人說話，很是少見，便整夜裡逗他。

比如昨夜——塵兒喜不喜歡娘給你找的夫君啊？

江子塵嘟囔：「唔……不喜歡，煩人。」

慕離便繼續道：「塵兒不喜歡他，那娘親也不喜歡你了。」

然後夢裡那人便急了：「那我喜歡。」

又問：「你喜歡他什麼地方啊？」

答曰：「我喜歡娘。」

問的人：「……」

假娘親：「那娘叫他走好了，塵兒會不會不捨得？」

答曰：「……」

答曰：「快讓他滾。」

慕離：「……」

「門主。」葉一在窗外輕聲叫了一句。

慕離笑著搖頭，起身推開窗，「如何？」

「或許是江太醫讓三公子來的。」葉一在樹上聽不真切，只是看得出，江淮新應該是知道三公子來看江子塵的，「他們二人已經走了。」

慕離再去看桌上那個瓷瓶，便更加可疑。

「那個瓶子里的東西，是他今晨去百草堂買的。」葉一道，「似乎很寶貝，一路摟著回府的。」

慕離垂下眼睫，沉目思索，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江轍年紀不大，即便真心討厭江子塵，也不會有什麼拐彎抹角的法子，這瓶東西若真是外頭花錢買的，八成是沒有問題的。

可關鍵就是，江淮新在裡面究竟想做什麼。他作為一個父親，慕離可以理解他厭惡自己，但是他對江子塵，實在是很怪異。

他看上去關心江子塵，卻只讓另一個兒子偷偷來看，自己不露面。

上回江轍也是偷偷去叫他回來的。

他不在宮裡，又要假裝從皇宮趕回來，是想隱瞞自己當時真正在的地方。

他到底在做什麼。

慕離換了個主意，轉身又去取了那個瓶子出來，交給葉一，「你去將這個，放到柳笑笑的屋子裡去。」

葉一不太明白。

「去。」慕離斂眉，朝他一偏頭，葉一領命，又翻上了屋頂。

既然江轍知道江子塵夜裡會犯頭疼，若真是好心，這東西只怕也只是安神的，對柳笑笑也沒有什麼害處……若是真的有問題……

那他們也必須拿出解藥來，否則就只能看著自己的夫人娘親在他們自己手裡受苦。

他不在，江子塵受的罪他無可奈何，既然他在，便不叫人在他眼皮底下再將人欺負了去。

若是沒有人心懷鬼胎，他們便可以相安無事。

屋裡又傳來幾聲壓抑的呻|吟。

他輕輕合上窗，視線又落在那個蹙眉咬唇的人身上，羽睫有些濕潤，面色泛白，皺起的眉心都那麼可愛……緊接著那種煩人的念頭又升起，他眼光不可控制地下滑，從被汗濕的白皙脖頸，到凸起的鎖骨，連汗珠的形狀都那麼誘人……甚至根本沒有出現在眼前的小巧腰窩，和下頭的兩片渾|圓……

頓時口幹舌燥，心裡全是雜念。